我的外公家住乌镇,几乎每次假期我都会过去探望他老人家,所以说,那地方我便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的家在乌镇十分普遍,白墙黑瓦,窗纸雕花。屋外有个大院子,院中央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棵老桂树,便是再普通不过的江南景致了。
夏日的傍晚,我们总会在那棵桂树下乘凉。大人们在谈笑品茶,聊着家常,而我从不安分,总是会顺着梯子爬到那棵虽歪扭粗糙却又结实的枝丫上坐着,目光越过院墙,看着那河流上满载游人的乌篷船,望着远处
那灯火已点上的酒楼,似又回到了旧时,文人骚客们品茗吟诗的时候。滑下树,却照样是那个院子,那些人。一道院墙,似乎隔开了时空,隔去了浮华。大人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那小紫砂壶里都不知道加了多少次水了,他们却依旧聊的不可开交。我逗弄着外公家那只断了尾巴的大黄狗,眺望着远处,看着最后一缕阳光被黑夜吞下,闪烁的星星也爬上了夜幕,耳畔中是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吵闹,是屋内画眉鸟轻柔的呢喃,更是那撩人的吴侬软语。夏夜里,尽是我所熟悉的平和与宁静。
每至秋季,老桂树就会按时的开花,开出一朵朵与它老旧枝干截然不同的娇嫩花朵,满树金黄。桂花开,十里香。这时的天气已不再炎热,阳光正如点点墨色,透过墙上的雕花,斑驳的照射在院内。院外,依旧游人如织,那黑白色块仿佛就要和着阳光流淌出来。我有时会在屋外那狭窄的弄堂里游荡,回家时来到院门前,看着那沉重的木门咬着光亮的黄铜门环,透过半掩的大门,只见外婆端着架子在桂树下“依依呀呀”的吊着嗓子,熟悉的戏腔,不变的调子,风韵依旧,仿佛回到了她打着油纸伞在江南烟雨中翘首的那段年轻时光。外公也坐在老旧太师椅上认真的听,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执着破蒲扇,眯着双眼,陶醉其中。一曲了了,外公的呼吸也渐渐沉缓,渐入梦乡。仅剩一院余音,一院茶香。
绕着桂树漫步,双手手轻抚桂树,侧耳倾听,那棵桂树仿佛在诉说着留念,轻吟着往事,既熟悉,却又感陌生。
忆江南,言乌镇,对他人而言,它们是乌篷船,是画舫,是油纸伞,是绣花鞋,是水调歌头,是戏子悲叹,是依依杨柳,是涓涓细流,是桃花面,是丹凤眼,是浮生三叹,是一帘幽梦。而于我,仅是一棵老桂树,它那饱经风霜的背影,就像外公外婆那苍老坚定的面孔,铭于我心。即使再过多年,乌镇依旧,人依旧,就如那百年仍在的桂树,仍会是我心中最美、最温暖的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