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风朗气清,蓝天白云下水天相衬的日子,白杨哗哗地刷出喜庆的声音。可宁静仍旧像往常一样压抑着这片人烟稀少的小村庄,村东头是乡亲们外出进入的必经路口,东头的石板桥下河水缓缓地流着,耸立河堤两岸的树桠吱吱作响,妇人带着孩子忙活在河水石阶旁,阵阵捣衣声倒是给寂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热闹的氛围。
这天晌午,住在村西头的田老汉面容疲惫扛着锄头从地里踉踉跄跄着急赶回家给女儿做好中午饭。一大清早,田老汉匆匆赶完集市说是女儿今天到学校领取入学通知书,得好好庆祝一下。平日里,田老汉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田老汉早年不幸落下了终身腿脚不利,外出务工也是不受允许。同村人只知道十八年前他独自领着个牙牙学语的丫头流落此地,没有人过多打听他的背景,这许多年倒是过得平静。在乡亲们看来,他也算是有口皆碑。早年初到村里,父女俩被村中一孤寡老人收留,田老汉感激在心,悉心照顾老人的起居,老人家年纪大了,临走前,唯一嘱托的把自己几亩地留给父女俩人,希望他好好把小女孩抚养长大,能够为村子里老百姓谋福造利。
吃水不忘挖井人,田老汉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善待每一位父老乡亲,日新月异,日复一日地辛勤耕作在这块他满怀恩情的土地。他的小女儿天资聪颖,惹人喜爱,从小上学成绩一直优异,略带年少任性。青春正是女孩爱美的年纪,平日里,田老汉百般惯宠,只要别人家孩子有的,他即使省吃俭用也不能委屈了女儿。女孩初中,学校安排住宿,田老汉每个星期固定给女儿送生活费,他是个明白人,自己穿得衣衫褴褛怕是给女儿丢了面子,每次和女儿约定好在学校外墙脚隐蔽处碰面。同村的乡亲们只觉得田老汉对他女儿疼爱有加,谁也不知道他父女俩人在公众场合却是这样小心翼翼,女孩慢慢长大,她不知道父亲呵护她的成长道路上为她遮挡多少次狂风暴雨。邻居家的叔婶们总是觉得疑惑,女孩的样貌跟他父亲没有半点吻合,田老汉解释说,孩子随她母亲。女孩问她父亲她的母亲去了哪里,老汉喃喃说是在她出生不久后她的母亲因病故去,女孩知晓再不曾提起。
“爹,爹……快过来看啊,我考上一本了,我真的考上了!” 女孩没进门就压制不住内心的欢喜。
田老汉从灶台旁赶忙出门打探,“真的吗?欣玥,你可真是我的好闺女!”
“爹,我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只是这学费……”女孩舜时间沉默了。
“不用担心,爹来想办法,你能考上就好。” 田老汉喜出望外安慰着女孩。
田老汉家的女儿考上重点大学的消息顿时传了开来,人们纷纷表示祝贺。乡亲们心里也清楚他们家的家景,自愿提出要尽自己微薄之力,毕竟村里出了第一只金凤凰,田老汉皆婉拒他们的好意。离大学开学的时日还有一个多月,即使申请了助学贷款,大学生活费也是不小的支出。女该在高中母校附近奶茶店找了份工作,田老汉再三恳求他人才可以在邻村的砖窑厂找份事做,他腿脚不利,自然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气力。整整一个多月,为了不依靠别人的帮助,他是在烈日下度过的,好几回差点中暑晕了去,他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大学新生报到,女孩坚持没有让父亲送她到学校,田老汉也不会为难女儿的意愿,他打心眼里高兴,想象着女儿究竟会在怎样的环境下接受梦寐以求的高等教育。
“欣玥啊,到了学校那边可要马上报声平安呐,出这么远的门,可得照顾好自己嘞。来,玥儿,过来!” 田老汉用他微微颤抖的手攥着一张储蓄卡缓缓地放在女孩手里,这是他在砖窑厂赚来的。
“爹,我会努力读书的,放心吧,你在家要好好的,千万要注意身体,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的。”女孩有些抽泣了。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学习要专心,不用担心我的,”田老汉不舍的嘱咐道,“要是呆学校里没钱了,可不要瞒着不舍得要。”
或许是第一次出远门,女孩的心里错落复杂,她静静的倚靠在村里开往省城的大巴车上,不时朝窗外扭头看父亲转身离开的背影,眼角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巴车整整行驶六个来小时抵达省城,城里繁华热闹的景象似乎抹去了女孩先前所有的难过不开心。
大学校园的生活是多样的,热闹的,放松的。女孩很快便是熟悉,赶到周末休息时间,她不忘找份兼职赚点零用贴补日常生活花费。小姑娘凭借不服输,敢打敢拼,要强的心态得以一路披荆斩棘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不论日子怎样的拮据,她从不愿意让外人看出她生活的窘迫与艰辛,在不耽搁学习为前提,余下的时间她都在为赚生活费而忙碌不停。
大概是为了省下回家路费,此时已是秋末时令,从入学迄今到此,女孩一次家没回。平日里只是与田老汉电话联系,女孩表示呆在学校一切安好,让父亲不必惦记。
这一晚,天空漱漱下起了小雨,一阵风起,掀起一丝凉意,田老汉关紧门窗,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翻开日历才知道已经到了农历九月下旬,他深沉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安宁。
“欣玥这傻丫头,天冷了也不知道回趟家取点暖和的衣裳,哦,这也不能怪她,这丫头就是太努力,她现在是大学生了,些许有太多的功课要学习。”田老汉望着屋外连绵小雨自言自语。
次日,雨恰好停了,田老汉昨夜辗转难眠,始终放心不下天冷了,女儿没有件厚的衣服怎么行。他决定动身前往省城给女儿送去御寒的衣裳方才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要去省城找闺女,田老汉特意收拾了下穿着行头。大巴开到省城临近傍晚时分,这是他第一次进城。好在车站距离女孩所在大学算是不远,田老汉走到学校时,正是学生们晚饭时间。果然,在学校食堂大厅前方,田老汉犀利的眼神远远认出餐桌上与同学谈笑风生的女孩是他的女儿。他如履薄冰的慢慢往前走近,屏住呼吸。
“嘿,欣玥,那老头是谁啊,他怎么好像老看你。”
“哦,不……不认识,可能是找人的吧。”女孩有些惊慌回答同学的问话。
“对了,突然想起有份材料落在宿舍了,我得马上去拿。”女孩转身离开了大厅,躲在拐角处拨通了电话。
“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好让你在家好好呆着吗!”
“玥儿,天冷了,你又不回家,我是给你送衣裳来了,你怎么走了啊。”
“好了,我现在要忙,你把东西放在女生寝室楼宿管阿姨那,我晚自习后会去取的,你赶紧回家吧!”
田老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女儿果真怕失了颜面不愿在这种体面的场合与他碰面。照着女儿交代好的,东西放在宿管室保管,并且托付宿管阿姨转交一笔生活费给女孩。天色渐晚,回村的车子早已停运,晚上寻个落脚处成了难题。街边的旅店少说得上百块,田老汉哪里舍得花这冤枉钱,一个人走在街上,好不容易觅到一块石凳,田老汉将就度一宿待到天明坐车回家。
女孩心里也是满满的愧疚,听同学说过了晚上七点,省城的大巴车就会停运,女孩忐忑的试着拨打父亲的电话,对方回应处于关机。田老汉回家那天是周五,依照学校的规矩,每周五下午仅有两节课。女孩很难想象昨天下午她恶劣的态度该有多伤父亲的心,况且他晚上是在哪里度过一夜的。
下午四点是最后一趟省城开往村里的班车,女孩顺利赶上了。她这一路都在想着见到父亲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的内疚,想着自己的行为,她的泪水夺出了眼眶。
“爹……爹,我回来了,你在哪呢?”
“哎呀,姑娘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爹昨夜说是受了风寒,今天咳嗽的厉害,村主任带他去卫生院了。”邻居大婶连忙说道。
女孩的眼泪早已是千钧一发,她慌乱翻着家里的抽屉想要多带些钱赶到卫生院看望她的父亲。一叠用粗布包裹的物品刹那间引起女孩的注意,她好奇拆开一探究竟。是被岁月侵蚀泛黄的纸张,是一张领养证明,女孩一切都明白了。她无法掩饰自己愧疚父亲的心情,失声哭了出来。她的父亲耗尽半生给了她不幸身世背后最真诚,无私的爱,这或许是上帝给予这个姑娘命运的最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