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一架,阿良愤愤地回家去了。还自言自语,不如人还偏争那高架子,理亏还怕笑话。这样一路边走边骂,骂到顶处,自己还激奋起来,手在空中比划着,引得路人眼珠子只管往她那瞅。她似乎也觉察到了,憎憎地用尖刀子似的眼光回敬那些瞅她的不识趣的人。但仍是不住地自言自骂,携着她那滑稽的手势,分明是在招引路人的窃笑。她又察觉到了,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样的侮辱,于是破开她那锣嗓子大吼道:“看什么东西呀!眼睛是不是全长歪了,还是街上的女人全死光了?!咋的?再看老娘把眼睛给你们抠下来!”这时一阵的哄笑爆发了。周围的人抱成一团笑起来;个人行路的,倚着墙笑得前仰后合;而女人则憋着笑匆匆走开,还真在街上看不见其他女人了。“疯子。”阿良说道,“一群疯子!”接着吼道。作罢,便大步离场,还回头瞪了那些“疯子”。
隔日,阿良正熟睡在梦中,却被一阵阵地敲门声惊醒;这断了的美梦让她如何再接着续下去,其滋味万分的不好受。于是还来不及睁眼就忽地坐起来,对着那该死的门吼道:“深经半夜的敲什么敲呀!门敲坏了你赔都赔不起。要偷东西你不晓得撬门呀?毁了我的梦你要咋说呀!”
“是我,大妹子,小声点。”门外传来了声音。阿良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穿好衣服开门去了。
“单姐,你来干什么?”阿良不耐烦地问道,顺势揉揉眼睛。
“这不是天凉了吗,外面风又大,怕你一床棉被不够暖和,给你多抱了一床被子。”单姐从被子后面伸着头说到——身子全被棉被挡住了。
“哈——呵——”阿良又打了一个哈欠,“我还以为你怕冷要在我这儿睡呢。”接过棉被,阿良头也不回地上床去了。
看着阿良一步一步的背影,单姐叹了一口气,替她将门轻轻地关上了。
单姐回到家后,躺在床上望着天窗忘得出神,透过天窗可以看见一颗最明亮的星。也许小天子就是这颗星吧,单姐这样想着。
时间慢慢滑过去,过了良久,单姐仍辗转反侧睡不着——她依旧在为阿良的事感到无奈与不安。几年来,单姐不知睡了多少屈指可数的安稳觉。也不知要该如何来安慰自己不要担心,她也不会忘记自己所承诺的话,毕竟是幼年之交的情同姐妹,为她操心又有何不可呢?
第二天待单姐唤阿良吃饭时,既不见阿良的身影,又不闻阿良的动静。单姐便愈加苦恼起来,只愿阿良又不要携着什么麻烦回来。常说,希望与现实是相反的,实在百说百中。
村头的立娃子急急忙忙地往单姐那地儿跑去“单,单姐!”边跑边喘着粗气还边喊。但不等立娃子说下去,单姐也朝立娃子跑来:“快带我去!”立娃子突然惊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单姐已经猜到阿良又惹麻烦了。于是就领着单姐向村头跑去。“妹子在城区臊皮呢!”立娃子边跑边解释,单姐在后面紧跟着。
“这咋回事呀?”
“妹子在给卖艺的捣乱,围着人在看呢!”立娃子越跑越快,单姐越来越跟不上,但她不敢放慢。
“那你咋不把她拉回来呀?”
“她听我的吗?只有你去才行啊!”
到地儿后,只见围着一群人在哄笑。单姐搓了搓自己的脸,和立娃子挤进了人群中央。阿良站在中间的空地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另外的就是两个卖艺的小孩。“我儿子跟斗翻得比你好得多,连老娘我也都会下腰,我转圈都很好看……”人群中又掀起了一阵哄笑。单姐的脸皮薄,就算此刻没人注意她,她的脸也红透了,单姐猛地拉了一下立娃子的衣角,“快让她下来!”立娃子笑了笑,“别急单姐,这就去。”于是人群中央多出了一名壮汉,他抓住阿良的手,托着阿良的肩膀,硬是将阿良往回拽。但要是这么容易就拽回来就好了。阿良拼死地反抗,但立娃子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对一个女人动力气,只得劝她:“快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回家去!”阿良不肯听劝,站在人群中的单姐再也忍不住了,“阿良!”人群中传来了吼声,阿良不屑且愤怒地向人群中望去,一眼看见了单姐。立娃子见她愣了一下,马上顺势将阿良从人群中拉了出去。单姐便紧紧地抓住阿良的手,急匆匆地往回走去,好像人们刚才嘲笑的是自己。“喊你别去看新鲜,如果别人不是小孩,你早就该被打了!”“他们本来就不如我儿子,我儿子比他强得多!”又听提到了儿子,单姐便没再多说什么。
立娃子见单姐带阿良走远后,见人群还没有散去,就对人群致歉:“不好意思啊,大家。”随即便有人吼道:“大个儿,你婆娘胆子大啊!”人们又都笑了,立娃子也傻傻地笑着:“刚刚那个是我的妹子。”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点问题。大家就给个面子,散了吧。”人群便“嘘”的一声各自散开了。立娃子见没有多少人了,就走到那两个卖艺的小孩面前,将身上所有的零钱都给了他们:“小朋友别介意啦。”小孩也毫不推辞地收下了。虽说卖艺小孩应该不生气了,但也应该无心思去表演了,那些钱就当作补偿吧。
回到家后,阿良仍然滔滔不绝地说他儿子比那卖艺的多好什么的,既聪明又能干,比任何人都好。但单姐越来越听不进去,想起阿良隔三差五出去惹事却只是为了扯出自己的儿子,感觉她只是一个无用的人,一急之下,对着阿良就吼道:“你说有个屁用,你儿子已经死了!早死了!”阿良突然止住了话语,望着她……单姐仿佛才从阿良的深眸里看到了痛楚,“不,不是,我……”“没有,你儿子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阿良一下子吼道。单姐从阿良反光的泪花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好像不仅仅是自己的身影。
阿良的门关得死死的,一下午都没有出来过。
到了晚上,单姐想她内心也该平静了,于是轻轻敲了敲门,没听见动静,又喊了一声,仍没有反应。算了,明天再说吧。
回到床上,单姐反复地想着阿良,她过得却也苦哇。
阿良幼年,国家战火不断,父亲被迫去服兵役,后来便再无消息。每到阿良问母亲,爸爸呢?母亲总是告诉她:“爸爸当英雄打坏人去了。”
阿良小时候住的地方没有其他同龄人,只有比她大四岁的单舟月——阿良叫她“单姐”,情同姐妹。阿良有什么烦恼、有什么秘密全都告诉单姐一个人。她也总是很自豪地对任何人说:“我爸爸打坏人去了!”但她不知道,她的母亲常在无人的夜里独自啜泣。直到晓小阿良长到十几岁后,从来没见到爸爸回来过,才耿耿于怀起母亲的话来。
“爸爸真的是当兵打坏人去了吗?”阿良问母亲。
“当然了。”
阿良不懂当兵到底是什么,就去问老师,当得知当兵是要死人的时候,阿良的心莫名的颤抖起来。
“当兵是不是会死人?”面对女儿突如其来的问题,母亲不知如何作答。
“爸爸呢?”当阿良看到母亲眼眶中闪光时,阿良顿悟了。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一直瞒着我!?我还以为爸爸有一天会回来看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了,什么都没有了……”
阿良在这一天离家出走了,母亲急得不知所措,挨家挨户地叫人帮忙找,但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阿良的失踪也让单姐着急难过,在没有阿良的一丝消息时,单姐以为阿良找不到了,头埋在膝盖上伤了心的哭。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村外临近的河流上的桥洞底下找到了阿良。她已经睡着了,抱成一团蜷缩着身子,身上也湿了。后来问起阿良为什么离家出走时,她说是找爸爸。母亲呜咽了,阿良也忍不住抽噎起来,她一把抱住母亲哭喊道:“为什么爸爸连个坟头都没有……”
没有了对父亲的寄托,真正只剩母女俩相依为命了。
小舟载着时间从生命长河缓缓滑下。直到阿良办了喜事,母亲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岁月不饶人,年岁越来越大,母亲也染上了许多毛病,最后,还生了一场大病。因为没钱到城区看病,就请了一名游医来为母亲看病。阿良和她的丈夫照着游医的偏方做了,而母亲却被游医的偏方害死了。这可吓坏了游医,为了摆脱罪名,就告诉阿良夫妇,如果不是他的偏方,阿良的母亲早死了!带着生性善良的品质,也不会怀疑别人会骗自己,竟这样相信了。
简单地办完葬礼后,以为可以幸福地过一辈子,但好景总是不长的。阿良怀孕在身的时候,丈夫却在高空作业时意外摔死。阿良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毁灭性的打击令她无法面对现实。公公婆婆把伤心全都寄托在愤怒上,怒骂阿良是歹命,是阿良克死了丈夫,把阿良赶了出去。丈夫被摔死的那个企业凭着阿良不懂法律,挂着“好心人”的牌子“送”了阿良极少的赔偿金。
阿良曾一度想不开,“不是还有我嘛!”单姐安慰她,阿良抱着单姐哭了许久,单姐怕她这样哭下去会对胎儿的发育不利,极力劝她不要再哭,“现在你只剩唯一一个孩子,除非你想失去他。”阿良止住了哭声,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孩子出生后,是个男孩,取名“小天子”,阿良是希望他为天下黎明百姓造福。小天子生性活泼,爱调皮捣蛋,阿良也溺爱他,任由他玩,处处护着她。有一次小天子玩火,引燃了邻居家堆起来的草垛,若不是邻居即使赶到,恐怕邻居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了。事后,阿良却将所有的过错都算在自己的头上,对小天子没有丝毫责备。单姐知道阿良爱孩子,但是不能这样爱呀。便提醒阿良该教育的还是要教育,阿良对单姐笑笑,而后依然放纵小天子。
有一天,小天子背着大人们去下河游泳。小天子本来不想去,因为他不会水,而且也从来没下过河,但怕小伙伴们笑话他,便壮着胆子去了。伙伴们决定比赛潜水,小天子犹犹豫豫的开始了比赛。没有几秒,小天子的头就悄悄地从水中冒了出来,仍见他们埋在水里,深吸气就又向水中埋去,在埋头的一瞬间,水呛进了鼻子,由于紧张,脚下竟也踩滑,水立马灌进了嘴巴鼻子,却不知道扑腾,只害怕地想哭,小天子一下子消失在了水里。小伙伴以为是谁探出了头,纷纷从水里将头抬起来,然后便只顾着嬉闹,谁也没有注意到少了一个人。直到上岸后才感觉没人讲笑话,终于意识到小天子不见了。便沿路返回寻找,突然有一个人大叫:“噢!小天子会不会游泳?!”伙伴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往刚才游泳的地方跑去,但什么也没有发现。随后,伙伴们眼睛齐刷刷盯住河面上一个漂浮物——就是小天子的草鞋。小伙伴们突然害怕极了。急匆匆地跑回村子,将这件事告诉了阿良,阿良的心陡然剧痛起来,哭着求整个村子的人找找自己的儿子。
次日,村民中有人在河的下游发现了一个小孩尸体,正是小天子!阿良知晓后,心如刀割。现在,就连村里人都说阿良确乎是歹命,一出生就让自己的爹死了,前几年又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如今又让自己的儿子死了,纷纷远离她,还告诫其他人不要靠近那个“巫婆”。
阿良疯了,在一天晚上,用自己的头用力地撞墙,被单姐制止了,虽然没有发生危险,但脑袋被撞出了病。此后,阿良不管见到谁,都管叫儿子。村里人好心地劝单姐离开她,否则会倒了大霉的,单姐不听,也不信,并对天发誓要待阿良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单姐带着阿良去看医生,阿良却发起了疯,说医生是她的儿子,一生气急了,拒绝为阿良看病,还把她们撵出了诊所。为了不让阿良受到歧视,把阿良带到另一个乡村,慢慢地开导她。
直到现在,小天子依然被根植在阿良脑海里。
如今,单姐躺在床上,透过天窗有一颗最亮的星。
小天子,你也想你妈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