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幼的时候,他已在老去。像树的年轮一般,岁月在他的脸上画着圈。
爷爷,时间到了。我要玩了。我一脸不耐烦叉腰站着,连续催促电脑前的人快点关掉纸牌游戏。
“哦— —”幽幽拖长的声音从他嘴里是飘出来,人却是一动也不动的。
爷爷,快点。我直接去推搡他,一会儿就把这年老的病人挤出椅子。他有点不知所措,惶然地站在一边,惶然地看看我点开迅速游戏,弯着腰,驼着背。
去床上看电视吧。我大声对他说。跟他说话需要简洁,字数多了他就听不懂。
他终于一步一步挪到床上。许久却未听到电视的声音,我才想起来,因为他生病的缘故,电视已搬到隔壁房间去了。
我转头看他,他靠着床角,身子缩成一只虾米,呆呆的盯着一处,进入了一个白日的梦里,像一个孤单落寞的孩子。
我已经忘却了他何时成为这个样子,他进院出院多少次,多到我已经忘记。冬天来了,冬天走了,冬天又走,他顽强地撑到绿意盎然、草长莺飞的春天。
我时常怀念他精神矍铄的样子。
那时的他虽然是一个老人,可总是步履矫健,精神焕发。他总穿着一件白色丝质的长衣,灯笼裤,早上去打门球,然后去公园打拳,居委会聊聊天,傍晚也是要去公园逛一圈的。
上桥咯!他身体离了车座,左一斜右一斜地往上骑,像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小伙子。
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啊?他的声音兜着风呼呼地吹过后座的我耳边。
很好啊!我兴高采烈地回答他,两条腿来回晃来晃去,反正车是不会掉进河里的。
夕阳像是湿漉漉地从河里捞起来一样,红得那么明艳。水面上荡漾着灿烂的金黄色的余辉,仿佛是仙女皱缬的裙子,闪闪发光地照亮我的眼睛,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喜气洋洋的。
接孙女回来啦?修车匠扯着嗓子问他。
接来啦!他的声音响亮地在树叶丛里回荡一圈,树叶沙沙响个不停,把尘埃都抖下来。
人究竟是如何老去的呢?这是一个太深奥的问题,无法回答。不知不觉中,岁月在他身上画着一圈又一圈,画成他如今呆滞的模样。
他孤单地坐在轮椅上,吃力地盯着远处;他的每一天都变成了足不出户的等待;等待我们给他昏暗的屋子里带来一丝动静;他把饮料直接倒在桌上,把所有的菜混进粥里;他开始忘记我,忘记我们;而我们,也渐渐在岁月的年轮里失去了耐心……这是一个残酷的过程。
我就这样转头看着他,后悔着刚才对他的无礼不耐烦,我想轻轻地对他说:爷爷,我们回到从前吧。
我是多么喜欢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骑过洒满夕阳的大桥,我扯住他白色的衣裳,听着他慈祥的声音,就算看着他的后脑勺我也知道他黝黑的面容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我感受着没被他衣服兜住的风迎面扑来,充满了他身上自由的气息,宣布着旧一天将按我欢喜的方式结束,新一天将欢喜地开始。
过往的时光就在我手中画了一个圈,然后悄悄地溜走了。可我想把这段回忆紧紧握着……
就让它陪着我一直长大吧度过一年,度过两年,度过无穷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