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的本名不叫阿黑,只是因为他身边的妇女常常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唤他,那奇怪而又柔软的声调听起来就像“阿黑”。他和我的交情,是在每一个美好而仓促的早晨,建立在一个个热乎乎的饭团上。
说实话,阿黑的生意并不好,他的小车总是停在最里头的墙边,不像别的小餐车,都争先恐后地开在马路边,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目光。我曾经坐在他自备的小矮凳上,塞着满嘴的饭团,口齿不清地问他为什么不开到马路边。他笑了笑,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答道:“外面灰尘那么多,太脏,吃了不好。”话刚落又有客人来,他麻利地换上新的手套,卷、摊、裹、推、包,最后细心地递了两张纸巾,说:“小心烫。”我看见车上的一包纸巾,黑色小袋里装着每隔小半段时间他都要换洗的手套,前方热闹但尘土飞扬的街市和自己手上白色圆鼓鼓的饭团,“咕噜”一声咽了什么酸酸的东西下肚,然后听见微微颔首帮忙的妇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一片空白的青空,飞机拉过一条长长的白烟。
那次去的时候,我很匆忙——事实上每次我光临他的饭团车,就意味着睡迟了车出故障了起床动作慢了等等等等,只好去吃操作速度最快的饭团。我一接饭团就准备往车上跑,突然发现了什么,转头问道:“诶?阿姨呢?”阿黑低头,嘴皮动了动,一刹那我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也来不及问,便急匆匆往前走。突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阿黑的目光似乎很遥远,能穿越层层的云彩投向天空——最接近天堂的地方,我不禁跟着这种无形的目光抬起头来,天空是一种初冬的色彩,渲染着灰色恐惧的白云铺满天空。
打那以后,妇人再也没有出现过,阿黑一个人打理着一辆饭团车,生活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只是他的生意更寥落了些——他的小车摊没有鸡排。马路边的小餐车都赶着流行卖起鸡排来,或是包在饭团里卖的,或是单块单块卖的,总之,都避不过地下小竹签堆成片的垃圾问题。我由于身体原因,只能羡慕地望着吃着鸡排的人,也看到过许多经过阿黑餐车因为没有鸡排而走开的人,奇怪的问:“为什么你不卖鸡排啊?多赚钱啊!”他似乎怔了怔,看着前方的地面,大声说:“鸡排不卫生,扔到地上还脏。”换来的自然是其他小贩的嗤之以鼻。我咬了咬牙,想对那些人反驳什么,阿黑只是淡淡的望天,我只好跟着抬头,是一片空荡荡的,寂寞的,一望无际却给人压迫的——灰色的天空。
时间过得很快,阳春三月的学雷锋规范月开始了,一群人闹嚷着去打扫街道,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在马路中央,一边是满满的饭团包装纸和竹签,一边是整洁干净的灰色水泥路面,向内的角落里停着一辆小小的饭团车。我上前,犹豫了一会,大声喊道:“阿伯!”他转过头,我才发现每个早晨的油烟下,沧桑的声音里,其实只是五十几岁的光景,然而早早地出现了皱纹和褐斑。汗水混杂在他的脸上,他仔细用袖子擦干净脸,向我招手,似乎这是最和蔼的礼节,随即又俯下身,打扫脏乱的街道。他站在宽广的蓝天下,天空湛蓝如洗,像阿黑的笑容,清爽干净。
后来的后来,我再没有看到阿黑。我还是在匆忙的早晨吃饭团,但是从来也没有固定的一家,不像以前都呆在阿黑的小餐车旁,只是轮着在每家吃一遍,便不留下痕迹。就在六月的一天,我在马路的街角里,又看到了一辆饭团车,当然主人不是阿黑,而是一个黑发的小青年。他在小车上安了一块玻璃,我上前,神差鬼使地问:“你的车为什么装着玻璃啊?别人的车都没这样啊。”他笑了笑,答道:“外面灰尘那么多,太脏,吃了不好。”
我兀那一愣,仰头望天,阳光很美,给白云镶上金边。艰辛的生活并不能压倒我们,压倒那些淳朴、善良的人心,它们永远会在大天朝那长长的历史河流中闪闪发光,给予人最大的力量。阿黑的饭团是最不赚钱的,但却是最营养,最美味,最用心的饭团。阿黑走了,还有千千万万个不同的阿黑,怀着相同的爱心。那也许就是阿黑的愿望,让每个人都吃上干净的饭团,让每个人都吃上干净的东西,让每个人都是那么干净,美好。这也是我们的愿望,我们的梦想,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即使,你与众不同。
初二:陈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