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深秋的早晨,一棵枝叶凋零的白杨树下,一片片枯黄的落叶,伴着一阵疾风,无可奈何地从树冠的顶端颠簸着、颤抖着,飘落下来,落在潮湿寒冷的地面上。
我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朝着我记忆中的家乡走去。我突然停住了脚步,我居然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六十多个春秋未曾踏上过故土,我该往哪走呢?这时,对面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樵夫,我赶紧上前询问:
“老哥哥呀,请问李老根家怎么走哇?”
那樵夫疑惑地问:“你是谁啊?”
“我是李铁柱啊,我打仗回来了,可我不知该走哪条路啦。”
“啊?!柱子啊?你……你怎么才回来啊?”
“你是?”
“我是张三啊!小时候咱们一起抓过螃蟹,掏过鸟蛋,咋了?不记得了?”
“原来是你啊!”我不禁老泪纵横,“六十多年了……六十多年没见了……”
“唉……你我都老了……”他也忍不住叹息起来,“你一走就是六十多年……唉……这仗,总也打不完呀。”
“唉……对了,我家中还有谁呀?我爹娘呢?我的弟弟妹妹呢?”
“他们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我的身子不由一颤。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活得长啊……你妹妹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你弟弟是十年前死的。”
“啊……”我哽咽着。
拜别张三,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向家里走去。
一阵冷风吹来,我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似曾熟悉的村口。当年那个春天好像就是在这,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紧握着我的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希望我早点回来;弟弟为我提着包裹,妹妹摘了一束野花,他俩一左一右,与跟在后面满脸惆怅的父亲一同送我到此……
我不知道是怎样回到村中的,更不知道是怎样回到阔别了六十五年的家中。家里的院墙已经坍塌,野兔从家里探出头来,睁着发红的眼睛疑惑地盯着我的举动。推开摇摇欲坠的屋门,房梁上几只野鸡惊叫一声,扇动翅膀,噗噗地飞窜出去,掀起滚滚尘埃。阳光斜照进来,投下了一道光柱。光柱下躺着几段断掉的凳脚,散了一地发霉的稻草,几件扔在地上的破衣。破败的景象使我惊讶:难道这就是我日夜思念的家?!我那总是忙碌的爹娘、我那疼爱我的兄弟、我小时候陪伴我的床炕呢?在庭院后面,我找到了我的亲人们……庭院后面,是一个接一个的坟墓:父亲、母亲、大哥、大姐……他们都躺在泥土下面了,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面容,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我采下野葵做了一顿饭,猎猎篝火燃起,烟火中,往事历历在目:父亲母亲慈祥的面容,大哥大姐弟弟妹妹欢快的笑脸……如今,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向了毁灭。我仿佛看到爹娘在一旁,兄弟在一旁,快乐地谈笑。但一转眼,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野草在生长,只有风声在吹响,只有鸟儿在凄唱。
走出门来,向四面望去,喧嚣不复存在,空无一人。曾经的人都已经离我而去。想着想着,言语不得,悲从中来,泪水便落满了衣衫。
夕阳西下,晚霞像一块巨大的血块在天地间凝结。整个村庄像无人一样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