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美的本色,宦海沉浮的仕途,几度坎坷的人生,从不失才情的人格。“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这便是苏东坡,这位才子,这位艺术家,这位因本性的正义感、道义与人文之追求而不得志的文人,这位最终看破红尘的哲人所诠释的、被他看透的人生之缩影。
从少年时的豪情荡气,到晚年的出世洒脱与逸逸飘仙,我们看到的苏东坡总是他那个时代在混沌中最闪亮动人的一颗星。再三上书直谏皇帝完全废除青苗债,他恤民仁德;在徐州动用公款以治水,他直爽爱民;除杭州水患,他坚劲的身躯挺立在飞泥溅汤之中;以保百姓生命为已任,终受谗言污蔑惨遭撤职,他慷慨大义。这一切在乱局当中珍存的美德与温情,为后人所代代歌咏。苏东坡永远以他那宽厚的背影独屹于人道之巅。明代诗人吴宽以雄浑诗句赞道:“自公去后五百载,水流无尽恩无穷。”他用他理性、先进的头脑,在红尘中发出一抹耀眼的光芒。他并不皈依任何一家学说,并不刻板地循规蹈矩,从不在儒家的“学而优则仕”句中彷徨,他恩泽万众的民本思想也是他坚守的道义,坚守的人性之美之结果。面对“朋党之争”,他并不急于依附于“仁”的一方,无论出发点为国或为民,在他眼中皆择其优而践之。遇其真理遭践踏之时,勇立于万众之上的,惟有他。他可谓改革大潮中坚持真理的一根中流砥柱,但也是妒忌者与馋臣的一颗眼中钉。正如他所陈,他自己是“思无邪”的,从来向往美的一面,最后为酷吏,佞臣所害。他有坚定的“正”的价值观,同时更有堪称“可爱”的人格人品。他的美,心灵之美,道德之美,艺术之美,“人”之美,都表现得无不淋漓尽致。
苏东坡的生活中到处充满着情趣,那是孤独的赤子的精神寓所。做诗、为画,劲展浓墨。闲暇时,他便成为了一个置理性于不顾者,任情感支配他世界。也许是酿泉为酒时的熏香,也许是放空精神的愉悦,又或是赏月抒怀,可以说苏东坡的一生都是一段段情感的婉转与跳脱。他长游于山林之间,放慢步子。他举首仰望那碧青的山头,胸應中氤氲着草与落红之芬芳。他叹一口气。情感,或是悲,或是离觞,亦或是不得志,在他心中和目光里打转。他捋一捋胡子,便又沉醉山水与诗词了,那是多么优丽,多么凄美的精神安慰与补赎!步步行艰,而却步步品味。鸟雀鸣啼,歌声渗在晨露里,往下滴,润着泥土,淌着花瓣被风摇起的股股波涛,也平复着他挣扎的心灵。他吟唱着,纯粹地笑着,像个多情的孩子……“野桃含笑竹篱短,溪柳自摇沙水清。”又或是小桥流水上升腾起的薄雾,笼着人家,引着炊烟,浮动。“西崦人家最应乐,煮芹烧笋饷春耕”。他的心中,我想,在羡慕之余也会溅起一丝苦楚吧。喜怒哀乐无处不在,而苏东坡最优的一点也许是乐观的境界。
苏东坡的乐观不是道家的无为产物。在苏东坡的字典里,“无为”的意义永远是择其适之时而为。苏东坡的乐观亦不是儒家的行“仁”或佛家的放空精神而得,而它是一种天然的心境,一种宠辱偕忘的出世之境界,一种良心上的坦然,是他中年知天命时才有所获的。但他飘仙的情感世界又总被他忧国忧民的理智所牵制,他的乐观并不是纯粹的,而是浪漫的,清高的,洁身自好的,只是他在精神的绝望与痛苦的边缘挣扎所结上的伤疤。他从绝望中获得了一种清淡的处事方式与老成的思想理念。桂酒也许便是他得以解脱的唯一方式了吧,沉浸于沉淀、浓郁、醇厚而清甘的芬芳中不可自拔,那世间还有什么,能与其相比呢?偶酌一杯,他欣然而品,酒透着他的心脾中去,染着他的精神。“百卉甘辛角芳馨,旃檀沈水乃公卿!”他向往陶潜的那种出世,可是对于从小受儒家教育的他来说,那种境界只可“瞻”仰而不可求。
他还感慨历史,歌咏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写下《赤壁赋》的悲壮诗篇。也许人是渺小的,但精神是永恒的,价值是永恒的,迷茫的历史长河中,我们的确只是可悲的蝼蚁,但也可以是不朽的魂魄。正如林语堂先生所述:“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对于这位“美”男子来说,求美当然也要有艺术与人情之美,对于汉字抽象的一笔一划的律动与跳跃,苏东坡再能懂它们不过了。他最爱画冬石,也许这也是他境界的一种共通。与世无争,有一种淡淡的,但默然于世间守望的美,价值的美。这种美,渗透在他的仕途里。他是正义无可磨灭的代言人,是一种人性,一种人道,一种理智与良心的守护神,一个人之常情与价值观的寄托者,立乎三朝政坛。也许他画的石表面坑洼不齐,鳞次栉比的磨坑,吸汲着他的精力。但当雨水润满全身,它又会像海燕一般再度腾飞,在天空盘旋,迎接暴风雨的到来!杭州是苏东坡的“第二故乡”。这位性情中人常来此赏景。西湖之畔,处处笙箫。江面琉璃滑,偶有雀禽嘤然,低掠苏堤之下而鸿翔。苏轼当年为太守之时,便在此解决了居民的用水难题。钱塘江从西湖畔腾泻,飞奔直流,满贯东海。因此,西湖水量益减,百姓用水益缺。如此爱民好景的诗人便建筑苏堤以防洪,改道引流,用水之难则无忧矣。同时,将“三潭印月”之佳景也印于多少游客之心底。“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苏东坡在筑毕苏堤之后即景起兴,便又沉醉于他美好的文学情怀之中了。
人生失意时,他曾吟唱“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高昂调子,去坦然接受现实。正如“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只得顺其自然,颇有些佛道之神韵。乐观之境界,情怀之高远,为世人所流传,钦佩!“黄州惠州澹州”,他用诗词轻吟着这感情做的人儿的苦与衷,乐与愁,安慰着自己,也牵动着多少人的心,这是感情上的表达与会意。任思流舞动,他只是自己,只做自己,循着本性——这些也是他可爱之所在。林语堂笔下的苏轼,那样可爱,那样诙谐,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充满情趣的人,一个坚守美好的人,一个艺术者,一个浪漫者,一个至善的人,一个性情中的固执者,自负者,清高者,享受生活滋润者……。他便是苏东坡,有血有肉的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