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给我讲着她这几天的经历:我看到它的时候,觉得它真可爱,就把它抱回家了,让它在我家呆了一晚上。我给它喂东西,看它狼吞虎咽地,我才知道,它是一只流浪狗,应该好久没有吃东西了。它看我来了就吞咽的更急了,好像觉得我是来夺走他食物的人,他是觉得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一顿可以饱腹的饭。他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排泄,我爸觉得麻烦第二天就又给扔了。我本来还想在给他找一个好去处之前让它在我家住着。我上完课回家,发现它又回来了,蜷缩我家门口。我发现它的后面有白色的东西悬挂着,那应该是内脏,它的腿上都沾满了血渍,它那是把肠子拉出来了。我把它送回家祈求父母能收留他,可是他们不管啊,我怎么说都不听。我只能把它又扔到外面去,它半夜拖着自己的肠子又跑回来了,在我家门口一直叫他在乞求那个收留过它一个晚上的小主人能救救它,可我做不了主,可我没这个能力……
说着说着,我看着她眼里强忍的泪水,里面些许无奈,些许徒然吧。
那是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一只小狗。它被放在姥爷家的院子里,一开始也是认生不爱动,爸妈觉得它乖巧,终于同意让它留下来。可没过几天就变了样子。见东西就咬,会使劲撞你的腿,走路的时候执着于我的裤脚,我走一步就会踢它一脚,可笑的是它居然也不嫌疼,把它赶走,它就再回来。
我不像大人们一样嫌它烦,我觉得简单快乐的生命就该如此,所以我会在它捣完乱下一秒就马上原谅它,它是我爱的人。
我喜欢带它出去散步,它去哪我去哪。草丛边上的小路上,迤逦连绵,我喜欢从小路的这一边跑到另一边,听它跟在我的后面奔跑四肢簌簌落地的声音。那时候,我干什么都要和它在一起,那时候我还小,想着要跟它浪迹天涯。
爸爸赶着上班,进院子,它就使劲往爸爸腿上撞,缠在他脚上,闹腾地叫着。我只记得我听见一声落地咚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狗的呜咽声。爸爸没心情跟着笨狗耗时间,就一脚把它从楼梯上踢了下去,我看傻了,当时觉得心都碎了。我心疼它,我觉得它一定很疼很委屈,我追出去,发现爸爸已经骑车走了。我望着那个来不及叫住的背影,怔了很久。我攥着拳头,咬着嘴唇,全身的愤怒都无处发泄,愤怒到想哭。
我觉得我很爱很珍惜的东西被伤害了,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害它的人伤害它。是那个一只手就能和我全身力量抗衡的男人,是那个叫我闭嘴我就一句话都不能说的父亲,我想我当时要是一个成人或者至少不是他的女儿,我就有资格把它叫住,然后告诉他,你这样不对。就算得到的不是道歉而是冷眼,至少我可以因为我想保护它而做点什么,总比像现在这样除了心疼什么也不能做的感觉来的好一点。
我看着被欺负了站起来又接着朝我笑嘻嘻的摇尾巴的它。我想着,你怎么能这么麻木?
陪了它一上午。我抱着着它,注视着他的眼睛,清澈,干净,那种不会保护自己的单纯和善良。我贴着他,在夏日正午的眼光下,就这么相互依偎地睡着了。一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傻瓜,和一个保护不了别人的孩子。
在那之后,我发誓一定不要失去它。
在那个之前就提前预警好几次它会被爸爸会送走的那个傍晚,我把它放回家,让它别跟着,双手离开它身体的那刻我注视着他的清澈干净的眼睛。说着,万一这么就是永别了。
结果真的是永别了。
我一样没有资格去怪别人,因为喂养它的不是我,所以我没有能力去决定怎样对它,因为房子不是我的,所以我没有能力去决定它的去留。
我失去它的那个晚上出奇的冷静,没哭没闹,努力克制着我的眼泪。可能是因为,我很生气,但是无能为力。
时间过了几个星期,关于它的记忆仍然在脑子里不停地盘旋,特别想它,想到难以忍受。然后在父母看来没缘由地哭闹了一个中午,把枕头扔在地上,撕扯着枕巾,那时候的眼泪沾的到处都是,把一肚子委屈全都哭出来了。像一个反射弧很长的动物一样,对着这个世界的一点点暴戾恣睢,有了最初的抵抗。
重合。我觉得这时候的她便是当时自己,感同身受,我给妈妈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收养。她在电话那头嘈杂的机器声中说,管好你该管的事,这不是你操心的。说着匆忙挂断了电话。其实,我也猜到是这样。
那种痛苦我在五年前已经尝过一遍了。我安慰她说,你不能保护它,不要怨任何人,只能怪你自己不够强大,才没有能力保护它。这些话,像涌过层层时光来到五年前,安慰着那个躺在床上不停哭闹孩子的心。
我有一个愿望。
有人说,一个生命存在的价值是为了学会怎样爱一个人。我希望我长大之后,如果在路边看到一只垂死的生命,我可以做主把它带回家,我能有足够的钱挽回它的生命,我能有时间和精力把它健康地养大。不让它在还没有学会怎样爱一个人的时候,就在那样无助地在喧嚣中匆匆逝去。
初三:杨培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