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文人,一生留下了很多诗。
我受过牢狱之苦,来到黄州,薪俸微薄,还需屈耕。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可我已年老,没有了那一腔热血,兢兢业业,谨小慎微地写了多少首暗谏之诗,却落得此般田地……
曾记否?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万物销声匿迹,东风蚕食凄清,可心中的理想,我必须坚守;曾记否?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淅沥之雨,比起朝里柏台上的乌鸦,哄吵乱叫,简直令人神清气爽;曾记否?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不错,尘世茫茫,无数不可攀爬之山相继倾覆,无数不可逾越之海干涸成田,我不过一书生,又能给这世界留下些什么?却看那一点飞影闪过树梢,消失在云汉的倒影里,于漆黑坠落下真实却又虚幻的繁星。我能坐在这船上,肆意描绘人生长卷,远谪之苦不值一提。
后来啊,我又去到了惠州,去到了岭南。那是个雾霭清淼的秀灵之地,印象里,几位前辈都曾被贬至此地,有“不堪肠断思乡处,红槿花中越鸟啼”,也有“游子马前芳草合,鹧鸪啼歇又南飞”。我不如此想,这王朝之事,我若无力左右,便随它去吧——终究惴惴不安……也罢,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来到如此良莠的地方,此般不悦之事,不足挂齿。
再后来,我又去了儋州、甚至海南,说是流放也不为过。我午夜梦回,想起密州时的年少轻狂,呵,这西北望,射天狼的豪气,不止一次地被他们磋磨;想起在梦里遇见夫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颤抖地抬起双手,浑浊的眼眸里流转着什么,苦笑一声,隐然,渐渐熄灭。
我已花甲,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我于豆蔻之时便考上进士,一时名震京师,而我不图这读书人的名号,我想为大宋进尽忠言。反对王安石的新政,他们说我谤讪朝廷,现在看来,真不过荒唐一场。朝野旧雨凋零,哪还有当年“平和”之影?一生沉浮,半世漂泊。虽说有避世之愿,可有怎能安心全身而退?可我老了……
我没能给这朝廷留下些什么,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夙愿。后来的人们啊,你们若是回忆起我,请铭记,我虽做了些吃的,写了些诗,可终不得志啊!奔波一生,落花扬扬,最后又以何许自己……
我还是一个官人,却什么也没留下。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