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的作业发下来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作业撕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作业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悄悄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书城的参考答案开卖了,我推着你去买点儿。”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欢答案,可自从这周的作业发下来后,她的那一箱答案都不见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着全解全析,喊着,“我可写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咋娘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抄答案……”
可我却一直不知道,她的老年学院的作业已经多到了那步田地。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抄作业抄得手疼得翻来覆去的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邻居家的作业“唰啦唰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听说书城的答案开卖了,我推着你去买点儿吧。”她憔悴的脸上显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愿意,就明天?”她说。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高兴得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那就赶紧准备准备。”“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买完答案,咋们就去雇人一起抄,你小时候最爱雇五个人一起抄。还记得那回,你做作业抄着,你骗说那答案不对,只好自己做了……”她忽然不说了。对于“自己做”和“作业”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悄悄地出去了。
她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老年作业已经让她病成那样。看着120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领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艰难地抄着作业,想她那一生艰苦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些没写完的作业……”
又是秋天,妹妹推着我去书城买了答案。数学的猥琐,语文的复杂,英语的傻逼,抄得正痛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