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西安,我一无所有,一身潦倒,一直与贫穷和卑微做着抗争。时光荏苒,一晃眼,七八年过去了,境况没有改观,反而愈加糟糕了。尤其是今年的年关,除了一无所有,一身潦倒之外,更多了一屁股的债务和无处避让的歧视。
此时,我竟惊奇地发现,原来一无所有,一身潦倒也不赖,最起码比现在好许多,没有债务的日子,真让我怀念。
我向来不是自暴自弃的人,我很爱幻想,有时候我幻想自己过上的未来,令我狂喜不已。我隐约中总感觉好日子离我不远了,所以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为了与它相会,我无论如何得趟过眼下的难关。
经过几番思索和尝试,我决定面对现实,
放下自己的所有偏见,去随便干点儿什么,能来钱就成。
于是我来到西安火车站运政稽查大队做了一个雇工。
每天在道路上,像猫捉老鼠一样,盯着出租车的一举一动。
中午和傍晚,雇主会派人给我送盒饭来。实际上,只要快到饭点儿的时候,我就会立在路边等着那份已经不太热了的盒饭了,因为我早已经饥肠辘辘了。
昨天的预报,说今天是大雪转小雪,而今天,却变成了小雨转大雨。
盒饭也送的比平时晚,上面还淋着冷雨水,我看在路边没办法吃,就拿到跟前的陇海大酒店里去吃。
酒店大厅里正好摆着一些长椅和沙发,上面空荡荡的。
我于是拿着盒饭坐在长椅上吃了起来。正吃着起劲儿时,酒店的女老板过来了,一堆和颜悦色、轻声细语、绵里藏针的话,要把我往酒店餐厅赶。我说吃完就走,再无下次了。她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开了。
我又狼吞虎咽起来,正在吞咽中,大堂经理过来了。她倒爽快,快人快语,直接把我往餐厅轰。于是,我嘴里塞着尚不及吞咽的饭菜,端起盒饭,在她鄙夷目光的监督下闯进了餐厅。
不少客人还在用餐,当他们看见我这个一身制服,手里端着一份狼藉残缺的盒饭的人时,露出了惊奇的眼神。
我感觉脸上很灼烧,饭菜也索然无味了。一份狼藉残缺的盒饭,就这样静静趴在了铺着整齐桌布的餐桌上。服务员很是热情地给我倒来一小碗热面汤,我却没有心情享用。
我强忍着咽了几口,便带着这盒饭匆匆离开了。
走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心想,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昂贵的盒饭了,因为它侮辱了我的人格和尊严。
我又心想,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进陇海大酒店一步了。
我最后又心想,这或许并不是那个女老板的错,也不是那个大厅经理的错,更不是陇海大酒店的错。
是我不速的到来在先,而我的尊严受辱在后。倘若我去的不是陇海大酒店,而是陇湖大酒店,陇河大酒店,也许我就不会对陇海大酒店有这种成见了。
这就是社会啊,一个由权利、财富和地位支配的世界。本没有什么对与错,只有强与弱、贵与贱。
我忽然想起苏秦的那番感叹来,“贫贱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岂嗑忽乎哉!”
多么透彻的领悟啊,对眼下我的处境,又多么的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