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哲尔赛岛回来以后,大家都有意避开那件事。父亲依旧在人前炫耀于勒叔叔的那封信,似乎那个卖牡蛎的老水手从来没有存在过。
几个月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记得那一天是感恩节——我的母亲和二姐正在厨房忙碌着,火鸡的香味飘了出来。我的大姐,此刻靠在躺椅上摆弄着她新做的帽子,听着父亲和二姐夫谈笑。炉火温暖了整间屋子,只有这样的夜晚,我才觉得我的母亲是温柔的,父亲是和蔼的,就连我的两个姐姐和有些木讷的姐夫也可亲起来。
但是上帝,我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门铃响了,大姐迫不及待地跑去开门,她以为是对面伏斯特家的年轻先生来了呢。然而,门一开,大姐便尖叫嚷道:“天啊,哪来的叫花子?”,父亲和母亲都赶了过去。我跟在父亲身后心里异常紧张,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水手,他哆嗦着,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菲利普,是我啊,我是于勒,于勒·达尔芒司啊!”,这可怜的老人伸出双臂,似乎想拥抱我的父亲。
父亲的脸色早已煞白,两眼呆直,他哑着嗓子:“我……我不认识你……”母亲的脸越发阴沉,她向大姐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二姐夫领去餐厅。然后,她开始冲着我那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叔叔咆哮:“你这个老不死的叫花子,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给我滚出这扇门。上帝啊!快把这个老东西带走吧,让他消失得越远越好,他多呆一刻我都要窒息了!你这个流氓,我们可养不起你……”
母亲尖叫着,她穿着体面的衣服,说出的话却如此的不堪。我父亲却似乎从中获得了某种力量,他挺直身子,结结巴巴地开了口:“就是!你……你这个死叫花子,我可没闲钱养你,你快滚,我不认识你……”,他越说越流畅,于勒叔叔的脸却越发苍白。这个可怜的人啊,他还记得他有这么一个家,那是他漂泊了多年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可是现在,这个家就是以这样一个如此不堪的形象来迎接他,眼前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啊。
我心中突然一阵难过,转身进了屋子,等我出来时,于勒叔叔已经离开了。我穿过饭厅,打开门追了出去:“若瑟夫!”,母亲在我背后喊道,“我看看他走了没有!”我回答着。终于,我停在他身边,这个狼狈的老人苦笑地看着我:“若瑟夫……”我把从房里拿出来的父亲的一件皮袄递给他。
“这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我默念道,他饱经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若瑟夫,你是个好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他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我悄悄地说:“再见,我亲爱的叔叔。”那之后,我对皮袄的下落充耳不闻,正如父母对二姐夫的询问装聋作哑一样。我只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叔叔于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