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是科学研究的重点,而我们理解联想机制的第一个重大突破就是对测量方式的改进。几十年前,唯一研究联想的方法是向众人提问,比如“当你听到‘天’这个词时脑海中最先出现的词是什么”,研究者记录了不同回答出现的频率,比如“夜晚”、“晴天”,或者“日间长”等。在20世纪80年代,心理学家发现,看到一个词时,人的思维就会立刻产生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可测量的,同时,很多相关词汇会被激发出来。如果你最近看到或者听到“喝__”这个词,你可能会填上偏旁为“氵”的“汤”字而不会填成“场”。当然,如果你刚看到了“运动__”这个词,你可能就会填上“场”字了。我们将此现象称为启动效应,也就是说“喝”这个概念在“汤”之前出现,“运动”先于“场”出现。
启动效应有多种表现形式。如果你的脑海中此时有“喝”这个概念(不论你是否注意到这一点),恰好此时有人低声跟你说了“汤”字或者在你前面远远的地方放上一碗汤,你肯定会比平时更快地意识到“汤”这个词。当然,你脑海中首先出现的不仅有汤这个概念,还有与食物相关的很多概念,包括猪肉、饿、脂肪、饮食和饼干等。如果最近用餐时几乎都是坐在摇晃的餐桌前吃饭,你的脑海中还会首先浮现摇晃这个概念。此外,启动联想的概念也能引起其他概念,尽管这种能力不算强。就像是池塘里的涟漪一样,概念的激活也是由联想概念这张大网上的一小部分向外逐渐扩展开来的。这个涟漪效应现在是心理学研究中最令人兴奋的探索之一。
关于记忆理解的另一项重大突破,是研究者发现启动效应不只限于概念和词汇。当然,单纯通过有意识的经验,你是无法了解到这一点的,但你一定要接受这个另类的想法,即你的行为和感情有时会受制于你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的事件。在一项实验中,心理学家约翰·巴奇(JohnBargh)和他的同事们让纽约大学的数位学生从一个包含5个单词的词组中(例如“发现、他、它、黄色的、马上”)挑出4个单词来重组句子。其中一个小组的学生重组的句子中有一半都含有与老年人相关的词汇,例如佛罗里达州、健忘的、秃顶的、灰白的或者满脸皱纹的。当他们完成这项任务时,又被叫到大厅另一头的办公室里去参加另一个实验。从大厅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是这次实验的关键所在。研究者悄悄地测量了他们所用的时间。正如巴奇预料的那样,那些以老年为主题造句子的年轻人比其他人走得要慢得多。这个实验后来成了经典案例。
这个“佛罗里达效应”包括信息启动的两个阶段。第一,尽管没有人提过“老年”这个词,但上述那组词令人想到了年迈;第二,这些想法催生了一种行为,即缓慢行走,这个行为与老年人相关。所有这一切的发生都是无意识的。这些学生在回答问题时,谁也没有提及自己注意到这些词有什么共同点,而且他们都坚持认为自己在第一个实验中看到的那些词并未对实验后的行为产生什么影响。“老年”这个概念并非他们的自觉意识,但其行为却因此有了改变。这个由概念影响行为的启动效应被称为概念运动效应,值得我们关注。尽管你自己肯定没有意识到这个效应,但读了上述文字之后,“老年”这个概念肯定对你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假设需要站起来接杯水喝,你起身离开椅子的动作就会比平常稍稍慢上那么一点,除非你恰巧不喜欢“老年”这一概念。有研究案例表明,如果对这一概念反感,人的动作就会比平时稍稍快那么一点。
在相反的情况下,概念运动效应也同样适用,德国一所大学曾做过的一项实验便证实了这一点。这个实验堪称巴奇和他的同事在纽约所做的那个早期实验的翻版。在实验中,研究人员要求参与实验的学生以每分钟30步的速度在房间里绕着圈走5分钟,这个速度是他们正常行走速度的1/3。这个简单的实验过后,学生们能更快地辨认出与“老年”相关的词汇,比如“健忘”、“年老”和“孤独”等。启动效应往往能产生连贯的反应:如果首先想到老年,你就会表现得像是上了年纪,而这种上了年纪的表现也会强化你关于“年老”的看法。
相互联系在联想网络中十分常见。例如,觉得高兴时就会微笑,而微笑也会使你感到高兴。拿支铅笔放在齿间几秒钟,有橡皮的一端指向右边,笔尖指向左边。然后拿起笔来,咬住有橡皮的那一端,笔尖指向你的正前方。也许你并未意识到上述活动中有一个动作让你的眉毛皱了起来,而另一个动作却让你的脸上有了微笑。有人曾经让一些大学生给盖瑞·拉尔森(GaryLarson)的漫画《月亮背面》(TheFarSide)评定幽默等级,同时要求他们在评级时咬一支笔。那些“微笑着的”学生(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对这本漫画书幽默程度的评价比那些“皱着眉的”学生高得多。在另一项实验中,那些皱眉的人(眉头紧皱)在看到饥饿的儿童、争论不休的人以及事故现场等令人不舒服的图片时,往往会表现出更强烈的情感反应。
简单地说,常见的动作也会不知不觉地影响到我们的想法和感觉。在一项实验中,受试者按照要求用新耳机听一些信息。他们被告知这项实验的目的是检测音频设备的质量,研究人员告诉他们要不断地摇晃脑袋,以检查设备是否有声音失真的问题,其中一半受试者要上下点头,而另一半则要左右摇头。他们听到的内容是电台的社论。那些点头(表示同意的动作)的受试者往往易于接受他们听到的信息,而那些摇头的受试者则易于否定那些信息。要强调的是,受试者并没有意识到上述问题,他们只是习惯性地将否定或接受的态度与其常用的身体语言联系起来而已。由此可见,老话讲“不管你怎么想的,都得心平气和”,这真是条很好的建议,只有真正做到心平气和,你才可能有回报。
你会自觉投到盒子里多少钱?
我们原以为自己作出的判断和选择是有意识且自主的,但那些关于启动效应的研究所带来的发现却颠覆了我们此前的认识。例如,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投票选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行为,它反映了我们对政策的认可程度与评价,不会受到不相关的事的影响。比方说,我们投票不应受到投票地点的影响,但事实上这个因素却实实在在影响了投票结果。一项关于2000年亚利桑那州选区投票模式的研究表明,当投票站设在某个学校时,加大教育投入力度的议案的支持率就会比投票站设在附近其他地方的要高。还有一项实验表明,当人们看到一些教室和学校储物柜的照片时,他们往往也倾向于支持关于教育的提案。这些图片对这些受试者的影响比其家长或其他选民与他们的意见分歧对其产生的影响还要大!对启动效应的研究从最初的实证研究—人们想到“年老”走路就会变慢—到今天已经取得了一定的发展,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启动效应会影响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让人联想到钱的事物往往令人不安。在一项实验中,受试者看到一个列有5个单词的单子,按照要求,他们得在5个词中选出4个组成以钱为主题的短语(比如“高、一份、薪水、桌子、工作”可组成“一份高薪工作”)。其他一些启动想象的实验则更挑战人的领悟力,包括背景中出现一个与钱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比如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堆仿制钱币,或者一台电脑的屏保是水里漂着的一些美钞等。
起初脑海中就有钱的概念的人比自己没有这方面联想时更独立。他们会持之以恒地解决一个非常难的问题,付出双倍的努力也在所不惜,实在迫不得已时才会向研究人员寻求帮助。这一做法清晰地表明其自力更生能力的提升。脑海中总有钱的概念的人更自私:他们更不愿花时间去帮助另外那位假装对实验任务不大清楚的学生。当一位研究人员不小心将一捆铅笔掉到地板上时,脑子里想着钱的那些受试者(他们自己是无意识的)捡起的笔相对较少。在另一系列的一项实验中,受试者得知他们过会儿会和另一个人进行一次简短交谈,彼此熟悉一下,他们负责摆两把椅子,而研究人员则离开去找那个人。潜意识里有钱这一概念的受试者摆放椅子的距离(118厘米)会比没有这一概念的人摆放的距离(80厘米)更远。那些满脑子都是钱的受试者表现出更强烈的独处意愿。
上述所有发现有一个共同主题,即钱这一概念会滋生个人主义:不愿和他人在一起,不愿依赖他人,也不愿接受他人的请求。心理学家凯瑟琳·沃斯(KathleenVohs)完成了这项意义重大的研究,值得赞赏的是,她并未将自己的众多发现向公众和盘托出,而是留给读者更多的思考空间。凯瑟琳的研究意义深远,她的发现表明我们所处的文化环境中有很多能让人想起钱的事物,这些事物以我们意识不到的方式影响着我们的行为和态度,这些方式也许并不那么光彩。有些文化常常提醒人们尊重他人,另外一些文化则常让人们想起上帝,还有一些国家的人们会对着伟大领袖的照片顶礼膜拜。在一个专制国家中,到处挂着领袖的肖像不仅能向你传达“老大哥在看着你”的感觉,还会使你逐渐丧失自主的思想和独立的行为能力。
启动效应的研究证据显示,使人牢记“人终将一死”这一说法能让独裁的主张更得人心,因为在人们恐惧死亡的情况下,独裁的主张会让人心安。其他实验证实了弗洛伊德关于无意识关联中符号和比喻作用的见解。比方说,你可以看看下面这两个不完整的单词W__H和S__P是什么。如果有人近些天想起了自己某个难以启齿的举动,这些人往往会把这两个不完整的词填成WASH和SOAP(“洗”和“香皂”),而很少会填成WISH和SOUP(“希望”和“汤”)。此外,只是想到背后中伤某位同事就会使人更想去买香皂、消毒剂或清洁剂,而不是去买电池、果汁或者糖果。当人们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了玷污,往往也会引发他们清洗自己身体的想法,这种冲动被称为“麦克白效应”。
人们清洗的身体部位往往是那些令他们深感罪恶的部位。一项实验要求受试者通过电话或者电子邮件对一位假想中的人“说谎”。在随后对不同产品的需求测试中,那些通过电话说谎的人更想要漱口水,而不是香皂;而那些通过电子邮件说谎的人更想要的则是香皂,而不是漱口水。
当我向听众阐述关于启动效应的各项研究时,他们的反应通常是将信将疑的。这也不奇怪,因为系统2认为自己掌控一切,认为自己知道为什么要作出这样或那样的选择。你的脑海中也可能会突然出现一些问题:对情境进行微调怎么可能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呢?这些实验是否表明我们完全任由情境摆布,随时要听从它的指示呢?当然不是。启动思维的影响力虽强,但并不见得很大。在100位投票者当中,只有几位开始时并不确定要选谁,如果投票点设在学校里而不是在教堂里,他们对与学校相关的问题会就作出不一样的选择,但也不排除有那么几个人会作出相反的选择。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要接受相关研究的结果,而不是对此心存怀疑。这些结果不是捏造出来的,也不是统计上的偶然现象。你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些研究的主要结论是正确的这一事实。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承认这些结论对你自己来说也是正确的。如果你看到电脑屏保上有浮动的美钞,你帮那位笨手笨脚的陌生人捡起的铅笔数量可能比你没看到这些钱时更少。你不相信这些结论适用于你,因为这些结论与你的主观体验不相符,你的主观体验主要是由系统2决定的。启动效应来自系统1,而这个效应发生时,你根本就意识不到。
我用一个关于启动效应的完美展示案例来结束上面的阐述,这个案例是在英国一所大学一间办公室的茶水间进行的。多年来,这间办公室的职员一直都是自掏腰包买茶或咖啡,他们把每杯茶水和咖啡的建议价格写下来贴到墙上,上班时每次去接茶水或者咖啡时都会把相应的费用投到一个“诚实盒”里。某一天,有人在价格表的上方贴了张横条,上面既没有什么警告,也没作什么解释。在接下来的10周时间里,每周横条都贴有一张新的图片,图片上要么是一些花,要么是一双眼睛,好像盯着看着图片的人。没有人对这些新装饰发表过什么评论,但“诚实盒”里的钱却有了明显变化,如图4所示,这值得仔细研究一番。
实验开始的第一周(从图底端你可以看到相关信息),有一双睁大的眼睛在盯着来喝茶或咖啡的人,他们投进“诚实盒”的钱的平均值是70便士。第二周,图片上是鲜花,盒子中的钱的平均值少了15便士。这个趋势持续着,凡遇到有鲜花图片的那一周,盒子里的钱数就会减少。从平均水平来看,“眼睛周”时盒子中的钱是“鲜花周”时的3倍。显然,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监视符号便可促使人们改善自身的行为。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产生这个影响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意识的参与。现在你相信自己也难逃同样的模式了吧?
几年前,心理学家蒂莫西·威尔逊(TimothyWilson)曾写过《我们是自己的陌生人》(StrangerstoOurselves)一书。现在你已经认识了自己身体中的那个陌生人,它也许在很多事情上都会为你做主,尽管你几乎从未察觉到它的存在。系统1带给你的各种印象经常会变成你的信念,而且是你作出选择和展开行动的动力源泉。它可以将当下的情形与新近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再结合对近期的各种预期考虑,对发生在你身上或你身边的事作出心照不宣的解释。系统1包含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模式,能立即估测哪些事情是正常的,哪些是出人意料的,它是你作出快速直觉性判断的依据,且这种判断十有八九是准确的,而你的所有判断活动几乎都是在这一系统的指引下毫无意识地完成的。然而,系统1也是你直觉中很多系统性错误的根源,这一点将会在后面几章中得到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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