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是一部具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它讲述了一个名叫简·爱的英国孤儿的成长经历。
简自幼父母双亡,她的舅舅不顾家人反对将其收养。不久舅舅病死,尚且年幼的简·爱受尽舅妈及表兄、表姐妹的欺侮。后来,简·爱被舅妈送到一所慈善学校念书。毕业后,简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并倾慕于她的雇主。两人在历尽磨难后终成眷属。
在这里,我只谈谈简·爱在寄宿学校时的好友海伦·彭斯以及她们的交往。
我必须介绍一下这所学校的基本情况,以便读者能深刻体会到这段友谊对于简的重要性。这是一所女子寄宿学校,学生们都是孤儿。校长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是一个冷酷的伪君子,他为了“‘培养她们(学生们)艰苦朴素、克己耐劳的精神’”,搞得学校问题重重:教规苛刻而不近人情;学生的食物肮脏恶心甚至已经变质,分量还少得可怜;宿舍里六个女孩合用一个脸盆;学生们使用着粗劣的衣物和生活设施,身体瘦削,还时常忍饥挨饿、受寒受冻……即使是教师们也对这所学校感到丢脸。在这样一个条件恶劣、环境陌生的学校,简倍感失落孤独。海伦的出现给了简极大的安慰。
简·爱刚入学时年仅十岁。海伦长简四岁,是一名相当出色的学生。她美丽文静、聪慧好学,待人接物善良友好,温柔而富于想象,简一入学便与她成为好朋友。她还是小说全面塑造的唯一一个简·爱在学校里的同学。海伦十分信奉基督教,她性情温和、坚忍,对他人格外宽容。一位名叫斯凯契尔德的老师对海伦吹毛求疵,常常因为一些细枝末节对她进行处罚。可是海伦总是默默忍受,严肃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平。而简的性格却截然不同,她刚强、独立,极具正义感和自尊心,具有极强的自我意识和反抗精神,激动时甚至有些泼辣尖刻。两人的性格特征主要由对话表现出来。
有一次,斯凯契尔德小姐因为海伦怎么也改不了“邋遢”的毛病,用一根由一束小树枝捆成的鞭子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在她脖子上抽了十几下,“我”当时怒不可遏,可是海伦受罚时“还是平时那种沉思的神情,丝毫没有改变”。后来,“我”向她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我是你,我会讨厌她,会反抗她。如果她用那个枝条抽我,我就会从她手里夺过来,当着她的面把它折断。’”
海伦对“我”说:“‘你可能不会那么做。如果你那么做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会开除你的,那样的话,你的亲戚会很痛心。最好还是忍耐只有你自己才能感受到的痛苦,这比鲁莽行事要好得多。鲁莽的恶劣后果会影响每一个和你有关的人。再说了,《圣经》也教育我们要以德报怨。’”
“我”反驳道:“‘可是挨鞭子,还有在满是人的屋子中间罚站多丢人啊。而且你都这么大了,我比你小很多,还忍受不了呢。’”
海伦反而说:“‘但是如果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的表现。’”
“我”被深深震撼了,我也被深深震撼了。且不论其正确性,这样一番话能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嘴里冒出来已经很不容易。即使排除宗教的影响,海伦的智慧也仍然闪烁着光芒。
但即使是最好的宗教,也未免会有不合时宜的精神。曾经有人对孔子说,我以德报怨,你看怎么样。孔子说,那用什么来报德呢?“‘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意思是以公正的态度(即拿起法律武器)回报他人做的恶行,以同样的善行回报他人的善行。而基督教却教导人要以德报怨,忍受命中注定的苦难,并等待天主的降临。这是一种极端消极的思想。我相信大多数读者都像简一样,爱恨分明,会反抗无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惩罚,而不是将一切归咎于“命中注定”。就像简所说的那样:
“‘如果大家总是对残忍不公的人顺从,那坏人就要为所欲为了。他们就永远不知道害怕,因此也就永远不知悔改,还会变得越来越坏。我们要是无缘无故地挨了打,就应该狠狠地回击。我肯定我们应该回击,只有狠狠地回击才能教训那个打我们的人,让他永远再不敢这么做。’”
“‘有些人,不管我怎么讨他们喜欢,他们还是讨厌我。对于这样的人,我肯定讨厌。我必须要反抗那些不公平地惩罚我的人。对于那些爱我的人,我就爱他们,或者我会服从理所应当的惩罚,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海伦却说:“‘异教徒和野蛮人才相信这一说,基督教徒和文明人可不会这样做。’”
“‘对待憎恨的最好方法不是暴力,治愈创伤的最好方式也不是复仇。’”
随后,海伦引出了基督的话:“‘要爱你们的敌人;祝福那些诅咒你们的人;善待那些恨你们、凌辱你们的人。’”
这真是无条件的容忍与宽恕。基督教的本质是教导人们向善的,可惜由于过多地强调放弃暴力与对抗而导致了自身的消极。每个人都有尊重自己的权利,对罪恶的不反抗导致耶稣放弃了这一权利,并叫他的信徒也这样做。基督曾教导他的信徒:“有人打了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我认为如果他真的这么做过,那他就是为了不背叛上帝而背叛了自己。
与此相反,简真正信仰的不是上帝,而是自己的内心。她的精神是自由的,并没有让上帝牵着鼻子走。笔者并没有批评海伦的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妄下定论。海伦的思想具有独特性,这是她魅力的一部分。其实到最后,对于上帝的信仰使海伦临终之时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有一回,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诬蔑简,他对全校师生宣布简“‘是个喜欢说谎的人’”。这个校长并不常来学校,他只是学校的资助人。而他对简的判断也只是从简的舅妈那儿听来的,读者们一定很清楚它的准确性。但迫于校长的权威,简只能受罚。她在教室的高凳子上被罚站半小时。简一直以来不能忍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一个女孩走过她身边,看了她一眼。“就像是一个殉道者、一个英雄经过一个奴隶或者一个牺牲者身边,赋予了他力量一般。”这使简“控制住正要发作的歇斯底里,抬起头稳稳地站在凳子上”。当海伦经过时,她对简“微微一笑”。简这样评价:“那是怎样的微笑啊!我至今还记得。我知道那微笑流露着杰出的智慧和真正的勇气。那微笑像天使脸上反射的光芒一样,照亮了她那特别的轮廓,照亮了她那瘦削的脸庞和深陷的灰色眼睛。”正是这种力量支持着简忍下暂时的苦难,而不是无谓地泄愤。而海伦不到一小时前由于抄习题的时候弄脏了练习本还被斯凯契尔德小姐处罚过。在这一章的结尾,简抒发了对海伦的敬佩和认可:
“人的本性就是这么不完美!就算是最明亮的星球也会有斑点。可是像斯凯契尔德小姐这样的眼睛,只能看见那些小瑕疵,却看不见星球的万丈光芒。”
笔者不由得对海伦产生无限敬意。她的思想的伟大之处在于给予了人们一种在不可避免的苦难之下坚持忍受、坚持生活的力量。在受罚的情况下,简确实不能发作。因为有老师和学生在场,她的疯狂举动必然会产生对自己不利的影响。(以前,她确实这样做过。那是在她舅妈家时表兄无缘无故殴打她的时候。简进行了强烈的反抗,结果就是被舅妈关禁闭。但我仍然十分赞赏简反抗的勇气。)如果海伦反抗抽打她的老师亦然。但那次受罚其实并不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只要海伦解释一下“邋遢”的原因:那天早晨十分寒冷,导致水盆里的水冻成了冰而无法洗脸和指甲。
四月,春天到来。学生们不再忍受严寒,可是学校却爆发了疫情。学校坐落于一个林中山谷,四周植被成群,春天的到来使得山谷雾气滋生,病毒肆虐。“还没到五月,学校已经变成了医院。”
在瘟疫席卷之时,由于“学生长期处于半饥半饱状态,感冒又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因此过半学生受到传染。“死亡成了这里的常客。”海伦不幸染上了肺病,五月过后不久就在一个夜晚的睡梦中安然逝去,年仅十四岁。简和她同睡在病床上,互相依偎着。海伦魂归天国,简所拥有的一段弥足珍贵的友谊也就此告终。而这段友谊仅持续了不到五个月。
后来,瘟疫的危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学校的一切问题最终曝光。经过整治,学校终于变成真正的义塾。
我们可以看到,海伦和简的矛盾来源于价值取向的不同。简一直很珍视海伦这个朋友,海伦的思想也对简的心灵成长起到了促进作用——简学会了控制自己,温和待人。然而还是那句老话——“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坚忍是智慧的一种,但要是发展到沉溺于上帝的信条,对自己的命运完全无动于衷,那就是愚蠢中的愚蠢。坚忍和懦弱完全不同,就像卧薪尝胆伺机而动的勾践与明知可以反抗却又不敢反抗的奴隶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一样。不过,海伦处在一个歧视妇女的男权专制时代,相当于一个根本不能反抗的奴隶,即使想反抗也未必有法可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跟整个社会体制相抗衡呢?即使是具有强烈反抗精神的简,最后也只是实现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拥有与丈夫完全平等的地位和财产。而海伦的母亲早已过世,父亲也抛弃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前途未卜。回归上帝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正是海伦的出现,使简更加坚强自律;也正是海伦的离去,使简更加坚定了反抗压迫的决心。作者几乎用了与描述简前十年生活相当的篇幅来详细记叙这段短促而伟大的友谊,可见它在简心中的重要地位。
也许读者们会问,如果海伦没有死,如果肺病没有夺走她的生命,如果她健康地长大成人,她会不会在社会上干出一番大事?笔者认为不会。海伦生不逢时,像她这样的穷女孩根本不会受到别人的器重与赏识。她以后的生活很可能仅仅是“做做衣服、补补袜子、弹弹钢琴、绣绣衣袋”。不论她的学识有多渊博,不论她读过多少书,不论她的拉丁文说得多么流畅,她都没有权利与机会干一番事业。她死前的那个晚上曾对简说:“‘我的心灵已经安息。我不会让谁感到太悲痛,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最近结了婚,不会太想念我的。年轻的时候死,也就免了以后更大的痛苦。我没有什么品质或者才能,在这世上做不出什么大事来。要是我活着,还可能会一直犯错。’”读到这里,笔者悲痛至极。有谁能在将死之时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席话来?大多数人常常看不到自己的缺点,海伦却常常看不到自己的优点。海伦的离去是简极大的损失,也是笔者极大的哀痛。
其实关于海伦的死,作者已做了一系列铺垫:海伦在简刚入学时已出现咳嗽,但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简在学校待了三个星期后,即二月十号左右,简受罚后与海伦谈话,海伦“呼吸有点急促,又短促地咳了几下”;接着,善良而博学的教师谭波尔小姐找她们谈话,对海伦说过“‘你今晚怎么样,海伦?今天咳得厉害吗’”或是“‘胸口的疼痛呢’”——此时可确定海伦已染上肺病;再有,谭波尔小姐为海伦切脉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告别海伦时,她“悲伤地叹了口气”。
读者诸君看到我前文的拙笔,是不是把海伦想象成一个弱女子了?她的外表确实像一个弱女子,精神、思想上可不是。简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看书,而且是一本在简看来严肃乏味的书。她的头脑装载着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智慧,她善于分析和观察,喜欢与自己的内心进行交谈。总之,她出类拔萃,与那些看起来妩媚端庄实则庸俗可鄙的贵族小姐有着天壤之别。她严肃但不严苛,平静而不平凡。她当着众人的面受到斯凯契尔德小姐的鞭打时“一滴眼泪也没掉”,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但当她依从命令把鞭子放回书房,出来的时候,“她刚把手绢放进口袋,瘦削的脸上还闪着一丝泪光。”这也许是一种不轻易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的坚强。在谭波尔小姐与之谈话时,海伦展现了非凡的学识和雄辩技能。告别的时候,谭波尔小姐“拥抱海伦的时间比我(此处指简)长,很不情愿松开她”。“为了海伦,她悲伤地叹了口气,也是为了海伦,她擦掉脸颊上的泪水。(不想让海伦看到)”这样看来,海伦确实有着不同于简的坚强,她对“不可避免”的苦难默默忍受,不愿别人为之伤心。在那个夜晚,海伦自知大限将至,仍然十分平静,使得“‘我’的担心马上消失了”。然后,海伦开始跟简分享她对上帝的信仰,接着便走向他的怀抱。
这里不得不谈到宗教。欧洲国家大多信奉基督教,国家的君主总是推行有利于他们统治的宗教,这是毫无疑问的。基督教所提倡的忍耐和顺从使它的信徒放弃了掌控与主导自己命运的权利,使人民在压迫与统治之下屈辱偷生而毫无埋怨。这和佛教在我国唐朝盛行是一个道理。
经过探究,我们可以明白作者写作的目的,了解她的呼声。海伦·彭斯——社会压迫下的女性牺牲者代表,是一个美丽善良,本应有着美好前途的女孩,却不幸早逝,埋没在一所简陋的学校之中。作者这样安排人物的命运就是为了在读者心中激起情感的波澜,引起他们的同情与不平。看看吧,女人并非像男人所想的那样鄙陋,她们纯洁美好,有着比大多数男性都高尚得多的品德和情操!她们有权利、有能力去做男人们能做的事!但她们却被埋没在社会底层,成为宗教的傀儡,肉体仍然活着,思想早已夭折。书中还塑造了简的表兄这样一个性情卑劣、品行败坏的男性,但他却能享受比更优秀的女性同胞们多得多的“特权”!作者声嘶力竭地抨击这样的不平等,如同简狂怒时的复仇一样:博学善良的海伦死于非命,而狡诈卑鄙的布罗克赫斯特却仍然高高在上,凭借有钱有势照样体面地生活。女性“遭受了太多太严酷的束缚”!在这个男权当道、女性备受轻蔑的社会,女人们只有奋起反抗、坚决斗争,才能争取到与男性相当的权利,才能实现男女平等,才能创造出一个“天下为公”的世界!这就是一百五十多年前一个备受禁锢的女人朴素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