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红红的。怎么?哭过?”母亲坐在一旁看着我,以一种不常有的柔和的语调问道。
“哪有?天气这么干冷,我刚踩着单车回来,被风吹得那么久当然会这样,”我放下手中的筷子答道。
“是啊,天气又冷又干,人心里的火气难免大些。晚些我再弄些清凉的汤水,你回来的时候多喝点。”
我疑惑地看了看母亲,只见她笑着盯着桌上的菜,忙叫我多吃点。此时,父亲已在门外。他不停地催我快点吃。我便匆匆忙忙吃了几口,然后披件衣服背着书包,跑上他的摩托车。
父亲以下乡放映电影为职。每每遇到神明圣诞,各个村里由于请不起大戏班,都会以请人放映几晚露天电影作为主要的庆祝活动。有时多个村子要同时请人去他们那里放几晚电影,父亲会提前跟各个村主事的人联系好,把这几桩生意都接下来。
由于家里的经济收入不好,所以父亲希望能尽量多地接下几桩,毕竟一年下来靠几个地方放几天电影是赚不到几个钱的。当然,他不懂分身之术。一有多个地方要同时放电影,他就变得慌乱紧张起来,但所幸至少还有我能帮他“掌管”一方。一般在日暮时分我们就要去放映的地点,直到晚上十点或十一点才收工回家。所以每每需要我动身的时候,下午一放学,我就得十万火急地赶回家。
“你今天没去学校吗?”来到电影放映点,摆好各种设备之后,父亲点燃一根香烟突然问我。
“谁说的!我在学校,不然早就可以回家了!”顿时,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小时前你班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没去学校。”父亲边抽着烟,边睁大双眼打量着我。
“我明明在学校!试问她找过没有?她打电话过来,那妈岂不是已经知道了?”
“嗯,是你妈接的电话。我一回到家,就听你妈说了这事。我打电话给你班主任,问她怎么回事,她就只说你一整天没去学校。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晚才打电话过来,她一声也不吭。”
“哼!她不就是看我不顺眼吗!你别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我别过脸去,感觉像是犯了错误,要我父母“买单”。但这一切,我自会承担。
“都高三的人了,学习最要紧,怎么还这样?唉!好吧,回家再说吧。我去别的地方放映。到时电影结束了,你在这里等我。我那边完了之后,再过来接你。”父亲扔掉烟头,没有丝毫责备我的意思。临走,他还转过脸来看下我,并嘱咐我进庙里去别吹风冻着。我很佩服他和母亲在刚刚能装成没事一般。
其实,父亲一直很在意我的学业。他时常担心我会因放映电影而影响到学习。对此,他感到十分内疚。我常跟他说,不要紧。毕竟,这不是时常的事,而且遇到没有照明设备的地方,我可以打着手电筒看书,并不影响到学习。只是有时收工回到家很晚,第二天早上还要早点起身,然后踏着单车去学校,并且还要保证不准迟到半会儿。这确是为难,不过我尽力为之,况且我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
以前,我不曾迟到过。但到了高三,由于早读的时间给提前了十五分钟,如果班主任早早守在教室门口,我们稍有拖拉晚了半会儿就得“遭罪”。我同学曾经因迟到半会儿就被她训斥好久。最近放映电影影响到了我正常的作息时间,前几天还好,今早却比平时起身晚些,但我没吃早饭便拼命赶来。
我一直都没有告诉别人,我的父亲是下乡放电影的。所以,今早被班主任逮住之后,我也没有以帮父亲的忙导致作息不正常为由试图博她同情。我跟她解释,是因踩单车踩得慢才迟到的。不想,她认为我无理取闹,便对我评头论足起来。我不服,便与她杠上。谁知她更是下了禁令,不准我踏入教室半步。所以,我一整天都在游荡。但是,我没有回家,仍处在学校里。
收工回到家,夜已深沉。在父母亲再三追问下,我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谁知,父亲坚决明天要和我一同去找学校领导。而母亲,好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绵羊,既茫然失措,又担心我会受到什么伤害。
“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去找校长说的!”我一再坚持。我认为迟到具有不可预料性。只要我不清理一番便赶来,只要我不踩单车改为打的而来,我相信都不会出现迟到半会儿这事。我承认迟到是我不对。但是,就可以因此肆意对人评头论足吗?我相信我可以为自己驳回一个公道。“你一个小孩,谁会听你讲?明天我带你去学校,我看你班主任还肯不肯让你进入教室。”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叫我好好休息。顿时,我感觉心里很酸涩。我实在不想让他们去学校,何况是为了这等事,但还是阻止不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父亲来到高三级的办公室。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我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们一致认为迟到就是不对的,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错了就错了,你只需好好认错就行。在他们看来,为自己的错误申辩,实在是可耻的行为。面对着数张咄咄逼人的嘴,我无力去申辩什么。止不住泪水往下流,我不在乎当着众人的面哭了。
“他心情抑郁,昨天一整天没上课。在这寒冬里,他一整天在外面冻着,他这心里怎不难受?”此时,父亲有点激动地说道。那数张咄咄逼人的嘴好像停了下来。为了打破这僵硬的局面,父亲让我到外边走走。他会跟老师们说,并且保证会与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就这样,我在外面久久等待着。我以为自己可以解决这些事情而无须要父亲低声下气去恳请那些老师。但是如同父亲所说的,我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学生。或许正因如此吧,我没有与老师们说理的资格。不然,他们不屑的眼神来源何处呢?风不断地往我这边吹来,如同昨日。但今天,我不再感到无助与寒冷。
“回去听课吧,我跟你的班主任说了,”父亲一脸释然地从办公室出来,走到我的身边。
“我不回去,我要她跟我道歉!”我知道这定是父亲低声下气换来的结果,但我实在不愿接受。我知道,我与我的班主任已是剑拔弩张,互不让步。无论怎样,即使我被逼落悬崖,我相信这也是段凄美的歌唱,而又怎会收受这“嗟来之食”?
“别傻了孩子,学习才是最要紧的,你在高考能考到好成绩就算是给我长脸了,”想不到,父亲竟然能笑着说这话,“以后就不用帮爸的忙了,好好学习,别怄气了!”
这一刻,我似乎什么都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可恨这季节的风啊,又吹红了我的眼。我还想再去争些什么,但当我看见父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时,我觉得这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高三:蔡志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