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记错,是从头开始......
当他跨进银行时,微笑的国字脸有一颗义眼,在右脸上。他挪动着裤管,露出了右脚的假肢。他没有双臂,它们消失于明显的截肢缝合痕迹上,两管短短的衬衫衣袖差不多都能遮住剩下的残体。所以他是甩着两袖清风进来的......
从头开始:是独眼、断臂、假肢以及那张带笑容的脸。他是怎么办到的?怎么......比我还倒霉,把自己弄成这样?怎么能在这些之后,还笑得出来?笑得这么真,笑得这么满足......仿佛他已不在乎自己失去了多少。怎么能够在那些沉淀苦涩的皱纹线条中,只轻轻一勾,就改变所有的布局,改变原先的悲剧脸谱......四两拨千斤地反客为主,成为脸上唯一的焦点?
快三点半了......我一直在看表。钰伸手制止我:
“不要紧张,别怕。”
然而这一句低沉的安慰话并不能发挥作用。因为我并不紧张,也不害怕。几年来的穷困潦倒,使得敏感的心已因需求匮乏的肉体而迟钝;四处碰壁,使得懦弱的个性由于无路可走的处境而偏激。还有什么值得紧张、害怕?我的紧张早在那一次次的拒绝中泻了气,松弛掉了。而所谓的恶胆,也已长成......
钰使了个眼色给我和诚,然后离座走向门边,站在门口的保安身后,诚来到银行中央。按计划,我现在就应该到柜台附近。
再过十五分钟,就三点半了......
当“义眼”排队到柜台前时,我突发奇想,想象到柜台后面可能的反应:
“对不起,您的游戏不适合本公司......”“先生,很抱歉,现在单机版游戏我们已经不出了,玩家喜欢的是联网类的......”
当然,我想多了。他只是来存款、提款、转帐什么的,不是来提交游戏的,这里是银行啊。难道妄想银行会给像我这种失败者非分的“服务”?非分......
再过十分钟,就三点半了.
钰又打了暗号给我。我低头察看包里的枪,是钰几经周折买来的。再抬头看柜台前面的“义眼”,他的脸笑容依旧,不似我、钰跟诚,早已忘了怎么笑了。我是在最后一次被拒绝时忘的,诚是在花光积蓄,计算出的数学结论被盗,钰则是在举债经营的超市失火时,一并失去了它。
我们三个都失去了很多,但绝没他多。
“李先生,听说你要开画展了?”我起身经过柜台边时,听见女行员这样问他,也看见他点了点头。
奇怪的事发生了――
我竟然也笑了,三百多个日子以来的第一次。
是因为受他那张脸的感染?是因为基于同情而生出的赞美?还是因为他无意却有效地打扰了我这辈子的一次决定?他是怎么作画的呀?
“你是怎么作画的呀?”
“我用嘴含着画笔的,真的啦,你看。”他向对方展示唇边的老茧......
再过五分钟,就三点半了。或许,我不该伸手进包里拿枪。我,转头望着诚和钰,直直地望着,走向他们......他们一定不明白我为什么笑,越笑越大声,边笑,边走出了银行......
我突然想告诉他们,想告诉他们别干这一票了。想告诉他们:“我们回去......从头开始好不好?”
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