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广的大堂,婆娑的泪吻上了摩西的眼,她突然想到,从此后每个怀念父亲的日子,都有如今蚀骨的伤痛。
苏伊洛首都教堂里,人潮熙熙,国王也特意在这停驾,在场人穿着阴沉的黑衣,头戴阴沉的礼帽,手边还拄着顿地有声的拐杖,似是所有来客都为这位曾经的下等人萨奇哀悼。实际上,绅士们在礼堂里谈论公事,小姐们围在角落窃窃私语,只有摩西在棺椁旁啜泣:除了萨奇的女儿,再没有别人为他的离去伤心!
在一处壁灯彻明的地方,几个女士聚集一起漫聊趣闻,比起萨奇的死,她们更加想了解他曾经的“罪过”。
“他犯了什么错?”一位颇为受宠的女仆满脸好奇地问主家小姐。
“据说是偷了主家的财物,呵呵,谁信呢,阿麦瑞肯家族那些吝啬的吸血鬼,连佣人的工钱都拖欠,在冰雪眷顾的月份。”
另一位戴着华丽帽饰的小姐补充道:“阿麦瑞肯那些油壶里的灰老鼠,可怜这些工作数月的工人,穿不上得体的皮袄却要被赶出城堡。”她优雅的转转身,似是想向姐妹们炫耀自己的新皮草,她哪里知道那些可怜人儿棉衣都旧的渗黄。
大厅喧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国王众星捧月般走进教堂。
之前眼高于顶的所谓贵族纷纷噤若寒蝉,个个仿佛雨前风似的赶着队伍前来道贺。
道贺什么?自然是前日里国王被歹徒刺杀,歹徒自以为得手,却没想到杀死的仅仅是个替身,王国内揪出来的魑魅魍魉被整治得荡然无存。
“还不是国王大人英明威武,识破了歹人居心叵测”
“也就是国王大人才能有如此智慧,反将一军”
两三波次后,吹捧和欢呼又缀满了教堂,贪婪和功利覆盖了整栋楼房。
国王在拥护中走上高台,激情地演讲,高度赞扬替身“为国奉献”的精神,勾起每个官员浮躁的心气。
演讲毕,因着遗体在教堂里待满三日,即将送去广场火化。国王为了表示对英雄的尊敬,亲自乘车辇去广场观礼。
遗体从教堂运进广场,浩浩荡荡的礼乐车队无一不展现着国王的威严,以至于没人去关心那棺梏中躺着一位怎样的人。
广场人潮如浪似海,富人、穷人挤满了外围,好似两者并没什么分别。
一声号令,牧师对着枯草点燃了火把,起手丢去,火焰高窜,像怨毒的巨蟒勒紧高台,又像是捕食的鬣狗穷追猛赶。
摩西的眼里又挤出泪水,她即将看不见那个疼她爱她的人了,再也看不见。她抹了抹眼角,拼命拭去泪痕,可是悲伤啊怎么也止不住。
就在摩西准备与父亲诀别的时刻,国王却在这时转过身来面对她,大臣微笑地稳稳当当端出文书,摩西不识字,也无需她理解。国王用温和到虚假的声音说道:“孩子,你想成为公主吗?我可以认你为女儿。”
那张好似她父亲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就好像只要摩西答应下来,她就会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满柜穿不尽的长裙,游玩坐华丽的马车……
在场的人此刻都注视这个小女孩,传来的目光是羡慕、是嫉妒、是仇恨,独独没有祝福。一张张扭曲的微笑,摩西稚幼的心灵却能读懂:这儿没有瞧得起她的人,或者说从始至终,这个破败的王国就容不下她和父亲,她们的命就如同教堂排布的蜡烛、女士穿旧的衣服——不值一提。
她颤抖地回答道:“国王先生,可以让我考虑些许时日吗?”继而又没底气的哀求“先生,就让我考虑些时日吧。”
台下传来细细碎碎的嘲笑声,不是很大却额外清晰,“高贵”的修养随意漠视了女孩对父亲的情感。
摩西的心宛如波涛汹涌,平常苍白无力的手紧紧握住,昔日水灵的眼睛里任神明观察也只能看出愤怒与失落。
忽然,似下了什么决心,她踩着父亲亲手做的鞋,穿着那件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那件曾花费了萨奇在码头三个礼拜工钱的灰白袖袍,奔向火焰中,她能看到那些坐在座椅上的人脸上的惊讶、错愕。
火焰焚烧棺木,一个渺小身影冲进火场,她纵身一拥,抱紧了父亲的遗体,她看到父亲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场下牧师紧闭双眼,一切仿佛定格了:国王瞠目结舌的不理解,神父蓬草般杂乱的胡须,礼堂门前小姐瞪圆的眼珠……
火舌猖狂地舞动,跳跃。在摩西眼里,这些定格的人影,全部都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