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有四季,这话一点都不假。很久很久了,他几乎都在冬天中度过。唯独有几天暖和的,在他眼里,却像是萧瑟的秋天。林场很大,他不敢随随便便的离开这里,倒不是因为有狼,而是这里恶劣的连狼都没有了。
他是被蒙着眼睛送到这里的,以免他逃出去,其实,哪怕他知道回家的路,他也走不了多远的。放他到这里看林场,纯粹就是给他扔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他自生自灭。当局不敢把他跟那些犯人们放在一起,怕他会将犯人们煽动起来。
当局的人们多虑了,那些犯人是根本不会理解他的,若是他能被人所理解,就不会沦落到给一个不需要护林员的林场看林子的地步了。
他找了点柴火,好让自己过一个好年。
他关好那扇透着风的门,生好了火,将大衣裹在身上,然后就望着火盆发呆。
每一个晚上,他都是这么度过的,若是柴火不愿意着,他就会把自己的手稿扔进去助燃。对,他还写书。隐士居于山川,均用著书自娱。起初,他还是不明白,书如果只是自己写出来,不拿给别人看,又有什么用?如今,他懂了,他明白,原来,并不是有文化的人,精神是自由的,也不是说会写书的人就有思想,而有思想的人,他的精神一定是自由的,而肉体的唯一功用,就是盛装自己的灵魂。佛家所言的“皮囊”就是这么回事吧。
他自由了,但他也会孤独,但自由的人绝对不会惧怕孤独,
一年了,他开始回忆从前的事情了。
之前,他是见过许多人的,他们惧怕刑役,一说到要在牢里关多少年,就吓得不可以了,又不用说杀头了。一开始,他也是怕的。如今,自己尝遍了刑役滋味,他记得那一次,自己已经被吊起来了,几乎丢了性命。可是不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他都没有觉得一丝的恐惧或是后悔。当他的律师说他的罪行足以让他丧命时,他似乎并没有觉得恐惧,当那位宪兵说如果说出其他人的名字,他就会被释放时,他也没有犹豫,当他的死刑判决被确定为违宪而捡回一条命时,他也没怎么觉得大喜过望。这里所有的哀伤似乎都不足以让他哀伤,所有喜悦也不足以让他喜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他成了滚刀肉?
恐怕是的,滚刀肉之所以砍不烂,是因为它有一根强壮的筋,他也有。
人不见得必须有骨气,但要有筋性。
骨性坚硬,故脆,大力则碎,临了也不过是英雄气短。
筋性软弱,但是韧,故能忍,不论多大的力,他可以变形,但就是不会破碎,因此,也就永不屈服。你可以让他低头,啜泣,呻吟,沉默,但在他心里,总会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再喊:
“我,不相信!”
而支撑着这种筋性的又是什么呢?是一个目标,是一个信念,是一个人们一眼看到就会去嘲笑,攻击,侮辱的理想。所以,顺应它而得到的苦难也就没有那么令人厌恶的了,违背它而得到的喜悦也就没有那么吸引人了。所以,得,似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失,也就没有那么严重了。生,也没有什么值得喜悦的了,死,也就没有那么值得厌恶的了。这才是真人吧。
他看了看表,又是新的一年。他拿出那支**,走到门外,对空鸣了一枪,喊道:“喂!你这个世界!现在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