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历史上,曾有过许多著名的路和关于路的故事,比如茶马古道、丝绸之路,比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比如明代大移民、山西大迁徙、湖广填四川,等等。在这些关于路的故事里,无不充满苦难和辉煌,成为中华民族永远的记忆。而七十年前的红军长征路,是又一条让中国人为之骄傲并永远记住的路。
还在少年时,就曾有过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去那条路上看一看。今年六月,我应邀参加“中国作家重走长征路”活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这次活动实际上只是穿越四川西部,也是当年红军最艰难的一段长征。自古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川西又是四川地势最险峻复杂的部分,高山、峡谷、急流、险滩,随处可见。我们行走的路线,正是当年红军走过的地方。在这段二千多里的路途上,有高达四千多米的巴郎山、六千多米的四姑娘山等四座雪山,有一条又一条深不见底的大峡谷,有红军曾艰难跋涉过的若尔盖大草原、大沼泽。我们大部分时间是乘车穿越,只在雪山顶上和草原腹地行走一段,自然已无法真正体验当年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险。但就是这样,也感到殊为不易。在四千多米的笔架山、巴郎山上行走,你能明显感到空气稀薄得喘不过气。山顶上没有乔木,也没有灌木,只看到一些从雪层里顽强钻出的小花小草,其中最多的就是野罂粟,黄色艳丽的小花朵一簇簇绽放在晶莹的雪面上,让人感到的是邪气和股栗。翻越六千二百多米的四姑娘山,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不仅空气更加稀薄,而且寒风呼呼作响,刮得人站立不稳,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山崖。我们大都穿着棉衣,还是感到透骨的寒冷。山顶不仅有厚厚的积雪,还有厚厚的冰川。据陪同人员介绍,这些冰川属于第四纪,已有二百多万年的历史。因为年代过于古远,冰川表层已呈锈黄色,就像古玉上的一层包浆。站在古冰川前,我们除了面色青紫大口喘气,只有地老天荒般地沉默和敬畏。你还能说什么?在感叹大自然神奇造化、人的生命短暂渺小的同时,不由遥想当年,红军可是一步步从山底爬上来的啊!在爬山的途中,有多少饥寒交迫的战士倒下再没有站起来,或失足坠入深渊尸骨无存,已经无人知晓。当晚我们下到半山腰,住进海拔三千多米的宿营地,依然冷得打颤,只得披上棉被取暖。而此时,山外的世界正是六月盛夏。
经过几天的行进,传说中恐怖的若尔盖大草原大沼泽到了,这里依然人烟稀少,连牛羊也看不到。放眼望去,在湛蓝的天空下,大草原绿如碧海,静如荒漠。事过境迁,一条平坦的公路蜿蜒远去,如今穿越大草原已不是难事。但当年的红军,却在这里死亡无数。除了几场生死大仗,非战斗死亡率也相当惊人,或者饿死,或者病亡,或者被沼泽吞没,或者被地方反动武装偷袭失去生命。当地藏民说,至今在大草原仍不时发现枯骨,每一具枯骨都是一个孤魂野鬼,那些死去的红军战士往往连名字也没有留下。
一路上,我们听到许多关于一、四方面军的真实故事,看到许多红军留下的遗迹,一次又一次被感动被震撼。回来后很多日子,还会从梦中惊悸而醒。我们每天都在走路,世上的路有无数条,但去那条浸满血迹至今依然荒凉的路上走一走,会让我们增加生命的厚度,起码会减少一些浮躁和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