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上车时，阳光正刺破乌云密布，铺照大地。光线从“嘭”的一声打开的车门射进我的眼睛，我马上用手挡住，而车门一关，立刻又回到黑暗。好不容易才看清那是一对穿淡色布衣的古稀老人，头发雪白如梨花，背都驼了。阿爷留一长长的白须，古铜色的脸微微泛光；阿婆头发打成一个簪，嘴唇干燥而苍白，步履艰难。接着我注意到他俩脸上的沟壑纵横以及眼神的呆滞无光，多么让人心疼。阿爷阿婆手牵手步履蹒跚地向前，像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

绿色的铁皮世界并没有因为上来两位老人而安静多少，谈话声依旧是铁皮世界充满活力的最好证明。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我在看什么呢？看幸福满溢，还是岁月匆匆？待公车猛地启动时，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车座已满，阿爷阿婆向后一倾，差点摔倒。“阿爷阿婆，这儿有座位！”我急忙站起来，大喊。只见他们一齐向我望来，面带惊讶表情，接着便连声道谢，一步步走过来。此时我颇受注目，一脸热辣。

看到我让位，同座的阿叔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二话不说地挤到一边。阿爷再次道谢，缓慢坐下来，两人双双吐了口气，豆大的汗珠划过褶皱的脸，悄无声息。我伫立着，右手扶着扶手，心逐渐平静下来，转头观看窗外的流光十色。

公车飞速向前，像一只充满欲望的黑鸟扑打着巨大的翅膀，风雨无阻。老人俩双手依然紧握着，始终没有分离。突然，脸色愈来愈难看的阿婆忍不住一俯身，一吐，脏物溅了一地，难闻的味道很快弥散开来。阿爷急了，扶住虚弱的阿婆，脸红如血，嘴里不断念着：“不好意思啊，实在不好意思……”众人纷纷捂紧鼻子，热闹再次燃起。我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面巾纸，递上前。阿爷甚是感激，眼睛抬起来，雪白的眉毛向上一翘，轻声念着：“好孩子啊，真是好孩子……”声音苍老得让人难过。他抖着双手接过面巾纸，吃力地把扶起脸色苍白的阿婆，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耐心十足。“你没事吧？坚持一下，快到了，真的快到了……”阿婆抬起头斜望周围一眼，再次俯下身子，沉默不语……

我被感动包围着，心中的冰层被一点一点地融化。窗外的万物明亮无比，蓝天、白云、绿树、红花都熠熠夺目。

“司机，到了！请停车！”阿爷的声音变得嘶哑而有力。车子停下来了，阿爷搀着低头的阿婆，使劲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周围的人闪电般让出一条小路。“谢谢，谢谢你们……”阿爷终于笑了，皱纹拧成一团，露出一嘴稀疏的被熏黄的牙……

他们刚下车，公车便“忽”的一声继续飞奔，奔向每个人的目的地。我凝视着他们越来越远的灰色身影，心中千滋百味。“他们是老夫老妻吧，不好好呆在家里养老，跑出来吓人干嘛！……臭死啦！”收钱的脸长满雀斑的大姐甩一甩被染得像火一样的长发，表情气恼，动手打扫起脏物，动作利索。

“他们哪是老夫老妻啊，看起来倒是有点像……曾经是邻居啊，都是晚年丧偶，孤单无所依靠，现在很可能是要回敬老院了……”司机终于开口了，是一中年男子，声音有气无力，带着一股窜心的苍凉。

整辆车突然陷人安静，这似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惊讶万分。突然，“哇”的一婴儿哭声打破了难得的安静，整辆车再次返回热闹……

我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早已麻木的疼痛似乎要复活，动了动，终于，狠狠地裂开血红血红的嘴唇……

而我的泪，早已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