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如履薄冰”到“柳暗花明”,用来形容我和老妈之间的关系再好不过了。
在我背井离乡迈入大学校门之前,我人生的重要抉择几乎都是由我妈决定。老妈性格强势,做事以目的为导向,追求面面俱到。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帮手在身边,我自小高枕无忧,安心的当着大家眼中的乖乖女,没别的特点,就俩字儿——听话。诸如就读哪所中学,选择理科还是文科,报考哪所高校,填写什么专业之类的问题,也少不了她的“指(gan)导(she)”。
我本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在她的“强压”之下就更不敢多做幻想了,即使偶尔和她争论,不出三句也就被驳得哑口无言,打回原形了。
但是,人总会成长,成长伴随着思考,思考带来叛逆。
从初中那年她对我交友的干涉开始,我内心就留下了抵触的种子。我有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为人善良又好脾气,总是在我疏忽大意时提醒我,在我负能量的时候安慰我,是我最给力的“备忘录”。唯一令人忧心的就是她的成绩。也正是因为她成绩不好,老妈对她一直很有成见。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事情引爆老妈的雷区了,她命令我与朋友保持距离,告诉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时她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房间,只留我一人在那里哭,默默地替朋友鸣不平。也许学生时代的我们很难有别的评判标准,但是仅以成绩一项就将人划分三六九等,也令人难以接受。而她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论调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种对她权威的排斥情绪在高三时达到了顶峰。
高三那年,父母过度的重视令我感到压力山大,我和老妈的关系也达到了冰点。她是一个话里有话、深藏不露的人,对忘性大又从不藏事的我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敬畏的恐怖技能。她偶尔会施放轻微电压,状似不经意的提及一些奇怪的话题,实则侧面打探我的虚实。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也从没多想这层深意,只是可能年轻一代间的交流和父母辈有太大差异吧,直到她爆发,我才意识到她偷看了我的短信。我和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在短信里互“嘴”,老妈信以为真,严正的警告我:“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成天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意思没……”我思量着她一定早已把我划在早恋行列中了。这件事本就子虚乌有,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我俩的关系从那时起便每况愈下
她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从小就教导我凡事要考虑最坏的一面。
我妈高考考了不下三次,一次比一次考的烂,到后来是逢考必拉肚子。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她对我也不抱太大希望。我常常给身边同学说:“我妈不信任我。小学觉得我考不上初中,初中觉得我考不上高中,高中觉得我考不上大学,上了大学又觉得我找不到工作。”丝毫没有夸张,几乎每到大考,我妈就要找我谈心,问我考不上怎么办,进不了好的学校,我是要去烂学校的好班还是好学校的烂班……偏偏我又是一个盲目乐观的家伙,在我妈发狠话说“你考到三本你别想走!”的时候,我傲娇的嗤之以鼻:“上二本我都不走!”现在想想她当时内心应该是在咆哮吧,“也不看看撒泡尿自己照照有没有那能力!”
我知道那些成天看着孩子不好好用功,或者明明看着孩子用功了、成绩却依旧不理想的家长,都恨不得能代替孩子去参加高考。但他们也只能干着急,束手无策。现在想想那阵我妈和我关系那么紧张,大概就是因为如此。她一直拿我的市模考成绩和历年高考一本线做对比,发现我回回连二本线都上不了,在班里排名又靠后,大概一看到我就觉得脸上写着“落榜”二字吧。没想到我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上一本大学简直如探囊取物,压根不理解她的担忧,跟她对着干似的,偷偷玩玩空间应用,和同学发发短信什么的。终于有天她爆发了,把我书桌上所有书都推到地上,让我别学了想干嘛就去干嘛吧,然后一个人坐在床上痛哭。看到她绝望的样子,我想去安慰一下,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苍白的保证实在是太无力,我希望我能用成绩告诉她不必有这么大压力,只是那时的我也不能保证未来。
终于结束了高考。去学校领完标准答案回家的那天晚上,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忐忑的拿着答案进了屋,老妈坐在床上,台灯微弱的光下是她面无表情的脸。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是我最害怕最不敢靠近的时候。在那样沉重的氛围之下,我苦闷着脸对答案,所幸发挥正常,分数如我所料。终于到了要用成绩说话的时候,我有些紧张又有些得意,我说:“估完了,大概580吧,数学130多,语文XXX,英语XXX……”。她依旧面无表情,听我说完,只丢给我一句:“再去估一遍。”我问为什么,她没有理我。那昏暗的环境,压抑的氛围,我连让她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默默地走开了。那种憋闷的感觉至今都不愿意再回想。到后来,当高考已成往事,她才告诉我,她根本不相信我数学能考那么多分,所以即使我告诉她我估了那么多分,也只是证明自己的浮躁和自大。
现在我和她说起那段日子,她依旧不承认是自己的悲观思想在作祟。我试图让她认栽,“你说我考不上,我哪次没考上?”但她总有她的道理,“我要不这么说,你就是考不上。”瞧,歪理。我的人生又不可能重新来过。
哎,如今回想高三生活,唯有“压抑”两字能够形容。直到高考成绩公布,我和老妈间的关系才逐渐缓解。我终于等到了用成绩说话的这一天,兴奋的跳起来的同时,心里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我要离开陕西,我不能继续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我的大学生活,我不能再让自己的生活时时刻刻被她影响,我要去北京,我要见大世面!
尽管我达到了预期的高考分,但要报帝都的大学,分数是硬伤。够分的就那么几个,于是萝卜里面挑大个,报了中国地质大学,至于说专业问题,根本没在考虑范围之内。舅舅说地理信息系统这个专业不错,有发展前景,我本着“既然啥都不懂,就乖乖听话”的原则默认了这个专业,毕竟名字听起来还是挺高大上的。而老妈就更夸张了,不仅认死理一样报了这个专业,还一定要让我填不服从调剂。我们2010年那届是陕西第一届平行志愿,别说我妈,我身边都很少有人了解平行志愿录取是怎么回事。说到调剂问题,作为知识尚处于人生巅峰的我来说,脚丫子想也是要服从的呀,成绩高还是不高,它就在那里,不增不减。该不满足人家的专业线就是不满足,你能选择的要么是被迫换专业,要么是退档。一旦退档,就只能来年再战了。不过我是怎么劝都劝不动我妈,她仗着自己比我多吃几年盐,多过几年桥,以强权压迫于我“等要退档了再说!”
果真,档被提走以后就杳无音讯了。我脑缺的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幸灾乐祸,心想:“我早说了吧!让你不听我的!被退档了就是你的原因!”老妈毕竟是老妈,亲自出马,所向披靡。她一个电话打到学校招办询问,才得知学校即将退我的档。学校招办对于成绩高不想放走的学生,还考虑打电话询问一下是否愿意改为服从调剂,像我这种踩着提档线进的“差生”,人家连问都不愿意问,直接定死刑。如若不是老妈电话打的及时,力挽狂澜般阻止了事情的恶化,不然我的人生也不会是现在这条轨迹了。至今想来,我还心有余悸。
就是这样,在我20多年的人生里,我妈拉着我的手走了大半路程。
无论是文理分科,还是择校择专业,她都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给我指明了方向,用她能利用到的一切资源来帮助我。尽管那时的我和她矛盾重重,她也很少考虑到我的需求,但我没有立场去指责她。因为那时候的我根本不了解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是自己的无知把她推到了一个强权的地位,而把自己压在黑暗的角落。
在大学我学到了一门令我感触很深的课程,叫做职业生涯规划。我悔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接触到这类知识,提前树立起职业生涯规划的意识。如果当初我在高二分科时就能够明确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拥有怎样的性格,打算进入什么行业、未来预期达到什么成就、最终要过怎样的生活,那么我的生活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糊涂,至少我能唤醒自身的主人翁意识,不用让别人来规划我的人生之路。知识真的会改变命运,了解自己才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我多么想以自己无知的过去来唤醒还有机会独立思考自己人生的学弟学妹们,一定要借助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去了解自己,了解专业,了解学校,了解未来想要走的那条路,这样即使将来有困难委屈,有痛苦无奈,也不会懊恼后悔,更不会埋怨他人,特别是最希望你好的人。
相比高三,我已经成熟很多,和母亲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我在学校的时候会告诉她我想念她,她也会经常用微信发一些养生秘诀给我;我会告诉她我有点怕她,她在身边我放不开手脚独立做事,她也学着不过问太多,让我独立。有次我还专门打电话问她:“我已经告诉你我准备送你的那条丝巾,是别人送我的,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人是谁?我还等着你问呢!”她说,“我还真的仔细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后来怕你又批评我管太多,就没有问了。”感动之余,我竟无言以对。是啊,在历经了那些年的战战兢兢和彼此疏远之后,我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她也放手了,欣慰了。如今分隔两地的我们,开始学着怎么样和对方更加友好的相处,过犹不及,我们都在找寻一个平衡点,来帮助我们在亲情这门课程上获得更好的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