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铁轨一样漫长。
在铁轨的那头,透过亚麻色的雾霭,总是家的方向。
从读书起,整个小学我都是走着上学的。很远的路,一个人走,很大很大的书包,很瘦很薄的肩膀,从不畏惧。
一直都很懒,贪吃,贪睡,贪玩。每天早上都会睡眼惺忪地迟到,聒不知耻地喊报告。很乖的罚站,死皮赖脸地傻笑。
永远拖沓着脚步出门,绕过那个经常会碰到猫的垃圾堆,却免不了遇上拦路打劫的大黄狗,少则一个,多则七八,很大声地哭着喊妈妈,刚喊完一个字,那群狗就全跑了,它们听得懂吗?我至今仍无从知道,只是壮着胆,往前走。
那是一条很旧的石子路,有两家姐妹开的发廊,一个水果摊,一个面包店,几家估衣铺,但早上并未开张。我非常喜欢路边极高大的法国梧桐,很质朴却深沉的色块斑斑点点印在树皮上,很好看的。清晨的石子路很安静,甚至听得见梧桐叶落地的声音,踩上去会有窸窣的声响,很是享受,我总是踢着一两块石头,走走停停地往前,从不着急。
路上会遇见十来个学生,但都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们去一小,我去二小,同一条路,不同的方向,总是那么几个,扎俩小辫的双胞胎,胖胖的小个子和瘦瘦的高个子,小四眼,漂亮姐姐。擦肩而过好几年,彼此都眼熟。
记得在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总会遇见很威猛的洒水车,响着不善的声音,每当这时,我会飞快地跑到人家的店门边,否则会被洒得一身水或喷得一身灰,得意地偷笑或沮丧地自认倒霉。
有一次起了大风,把地上各种颜色的垃圾袋卷起来,绕着我转,飞沙走石,压根儿睁不开眼,我很惊慌,根本走不动,便在原地蹲了下去,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很孱弱的肩膀,不知怎么办,直到好一会儿,风停了,我站了起来,没有哭,也没人听,抖抖身上的沙,擦擦眼,往前走。我一个人,也可以,应对风沙。
等我到的时候都已经开始读书,老师在,就罚站;不在,就很快溜进去坐好,装模作样地读起书来。
上学其实并不那么枯燥,尤其是小学,除了别的女孩子跳橡皮筋、打石籽儿、踢毽的时候,什么也不会的我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别的也都挺好。操场上空的云彩特别好看,轻轻地,时卷时舒,时密时稀,很淡的色彩,就像那天真无邪的、细细从指间漏走的时光。很恬静地在天边笑着,笑着儿时的我,幼稚的我,懵懵懂懂的我。
最喜欢地是回家吃饭了,外公总是费尽心思做出各种新花样给我吃,外公的饭特别香。
回家的路上会有一条小胡同很窄很窄,住着五六户人家,大家放学都走那条巷,只记得一个胖胖的小女孩家在第二户,她家的饭总是闻起来特别香,她甜美地喊着门时,里面总会有许多人答应:“呀,妞妞回啦!”当时特别羡慕她,每回经过都会深深吸口气,像只饿狼狂奔外公家,举起小手捶外公家的铁门,捶得叮叮直响,然后听见外公匆忙下落的脚步声,“来啦!来啦!别捶啦!”才肯罢休。
外公家的饭真香,吃得我小肚子圆鼓鼓的,都不想上学了。
下午放学时,我先去打球,仍然是走着去,然后再回家。那条路上很是热闹,有卖瓢粑的、炸圆子的、糍粑的、担面的,到处都是吆喝声。自行车无比聒噪的铃声,摩托车骇人的喇叭声,走不动的三轮车很是混乱。路边有嗑着瓜子摇蒲扇的老奶奶,下象棋的老爷爷,牵着孩子回家的年轻妈妈。很是温馨。我看在眼里,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跑进球馆,换鞋,打球。
打到七八点钟才能回家,这回是妈妈来接,到点的时候,妈妈来接,摸摸我的小脑袋说:“乖啊,回家喽。”我就开开心心地把书包扔给妈妈,高喊着:“哟,回家喽。”
真的,我就是那么想回家,想回家,不管是吃饭,做作业,背书,还是练琴。家里就是好,家就是天堂。
记忆如铁轨,一直蔓延,向着家的方向。
走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