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风起,满地落叶堆积。
我仰天向北,月隐星微。一千七百多年前,那里曾经坠落的一颗孤星,在一千七百多年后的今天,婉转成多少人眼角闪亮的痕迹。
有风,萧瑟的秋风。
在每一个风叶交织的日子里,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那个有着清亮笑容和坚定神情的年轻人,那个迎风傲立在卧龙岗上的年轻人。
寂寞的季节里,这是最温柔却又最残忍的囚禁吗?
寂寞的季节里,我们用思念铺盖你深深的遗憾,你不会寂寞。
…… ……
[临淄佳丽地,年少习名倡。似笑唇朱动,非愁眉翠扬。掩映随竿转,和柔会瑟张。轻扇屡回指,飞尘亟绕梁。寄言诸葛相,此曲作难忘。]
曲也悠悠,人也悠悠。只有天和地,静静地观望世事的变迁,看时间如风过,孤独、静谧,不留痕迹。
是的,有一片苍穹,见证了一种无法动摇的忠诚,有一片莽原,埋葬了一种深入心扉的遗憾。那一方土地,叫做五丈原。
风,彻骨生寒的风。
记忆中你总是站在五丈原的最高坡,临着渭水。风一刀一刀地吹过去,在你的眼中,无数的云散开又聚拢,瞬息万变。
秋风中孱弱的丞相,二十七年前那个抱膝长啸吟诗抚琴的少年……
时光,竟然是可以这样模糊的啊!
还记得那倚窗而生的寒梅吗?还记得那傍舍而流的清泉吗?还记得旧时邻座畅谈的好友吗?记得,你一定记得。隆中,清幽、静谧的隆中;草庐,温暖、安宁的草庐。你一定更会记得那寒冬的午后,清脆的马蹄声,他的微笑,他的期盼,他的宽厚,他的大义,你一定会记得。
你微微颔首,答应下这份流转千年的诺言。
那是你的梦啊……
当你随着主公,策马远去时,你含笑回首,让银装素裹的卧龙岗成为你心底最深沉的记忆。飘雪如絮,宛若那含着眼泪的人儿:
功成之时,你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你知道心中有个坚定的声音在说。
你含笑回首,草庐依稀。
那,竟是最后的一望啊!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日。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你可以解得公瑾的《长河吟》,可又有谁来解你的《梁父吟》呢?
…… ……
临江耸峙,背依青山——白帝城。
那原本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了险滩与急流。
金瓦玉殿皆失色,空留哀怨满深宫。
刘备病重托孤,你跪而受之。面对这样一份责任,你的眼神还会一如既往的自信吗?苍天何其不公!为何要将这样一个担子压在丞相你一个人的肩头?我不知你是否有一种隐忍的遗憾,一种隐忍的忧伤。是不是曾经的梦,已经远去?
梦起梦落曾几归,无奈未成已破碎,无力挽回。这会是它的命吗?
你仰望天空,月冷如冰,星芒掩没在你眼中,变成了一种我至今都无法参透的情感,不是惆怅,不是迷茫,不是回忆,不是感叹,不是悲壮,不是痛楚,抑或是因为这一切都有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只是我知道:
你转身离去的背影中,一定会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坚定。
恍惚间, 这样的坚定,把我带回了你白衣白扇,笑傲江东的日子。那样的自负,那样的风华绝代。军营中舌战群儒时的话语还在回响,七星坛拔剑祭风时的衣袂还在飘扬,却只能是在那些记忆中了。现实的残酷,让我在一次一次微笑凝眸后久久伤感。叱咤风云的年代过去了,意气风发的年代过去了,充满梦想的年代过去了,剩下的只是冷漠、危机与争斗。纵使是这样,你依旧不放弃:
挥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千古流传的名句啊!
微风吹雨灯摇轻,翰墨犹香表章成。幼主金殿无为令,老臣大营出师行。剑阁鸾铃惊晨鸟,陈仓马蹄扰夜莺。祁山战事还未了,已留英名照汗青。
你带着自己的梦来到了西北高原。把它留在白帝城,固然是永远的梦,却是永远的残梦。
可如果梦灭了,何处是你心灵的归宿呢?
而是不是在倾盆的骤雨扑灭了熊熊的大火后,你才猛然惊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安慰得了别人,却独独安慰不了你自己。
再弹一曲《梁父吟》,已是唯有听者泪千行。泪碎,星殒,二十七年前的含笑离别,竟成了永远的回忆。那一夜,归程断了,希望断了,秋风,不断……
梦起梦落曾几归,无奈未成已破碎,无力挽回。这,终究是它的命啊!
只为一朝知遇恩,梦也天涯,人也天涯。
梦断天涯,人断天涯。
————叫它梦殇吧,我轻叹道,随即放下了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