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千秋功业,争了一席身后名,不知可剩知音几个?
主公,云长,翼德……
二十年戎马疆场,怎会忘,暮的英冢,白发悲无常。只是,你们一个个都走了,留下生者独惆怅啊……
秋月如勾,勾起几多往事,弹指之间,多少风华已去。稀疏的星空下,恩师负手傲立,秋风拂过他的衣角,带起一阵轻舞,他昂首望向空中,静默着。羽扇纶巾在月下泛着银光。将星逐渐殒落,为何…那一颗也开始黯淡起来?恩师的目光如烟,一种怅然在眼波中流转。恩师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似犹豫着什么,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冷月高悬,在秋末凉风的丝丝寒意中,忧郁慢慢爬满他的脸颊。
昨夜,恩师与师娘聊了许久。师娘时常会对我说起她与恩师在隆中时的日子,一叶扁舟,一壶茶,笑谈山水之间,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清风,冬看雪……常常说得我羡慕不已。这一次,师娘知道,恩师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即便“卧龙”之名冠绝天下,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师娘劝恩师莫要执着,但恩师却无动于衷,师娘知道,在北伐这条路上,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包括自己。纵然身后的卦象上,每一卦都是凶卦,但师娘却不再劝诫恩师,因为她终于明白,恩师北伐的雄心,绝非一个司马懿,几座蜀山可以阻止,又岂是几枝凶卦动摇得了的?
愈发黯淡的将星,越来越差的身体,恩师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但每每想起三顾茅庐时的礼遇,白帝托孤时的嘱托,恩师就不知疲倦;夙兴夜寐,罚二十以上,皆亲揽焉;所啖食不至数升……
汉中,萧瑟的秋风吹打着他的衣襟,残霜将他的去路漂白,漫天的凉意在天地间回荡。在这个寒霜冷降的季节,他要以自己最后的一腔热血来实现他一个至死不渝的誓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前路又是何其坎坷,不止有茫茫蜀山,更有自己的宿敌-司马懿。恩师知道,不除此人,北伐无功,汉室不兴。这一次,也是最后的机会,即使是与苍天争命,自己也定要与司马懿决一雌雄。
秋色入天,西风凄厉,恩师再次领军出阵,不变的是那羽扇纶巾的儒雅,变得,却是那愈渐消瘦的身躯。沙场的战马在他面前引颈长嘶,久历征尘的魏军在他面前失色三分,尽管,尽管他是一个不懂武艺的儒将。两军对垒,兵锋相交。面对黑压压的魏军军阵,他却胜券在握,因为他太了解司马懿了。
金角奏响,战鼓声骤,骏马瞬间飞奔,长戟走沙,箭如霹雳……匡扶汉室,光复中原的梦想再次随着卧龙的啸吟,响彻天际,直达上苍。主公,云长,翼德,你们都能看到吧?都听到了吧?在恩师面前,司马懿节节败退,蜀军兵锋之锐,所向披靡。魏军被迫撤退到渭北河畔,坚守不出。我军累次挑战,恩师更是赠巾帼素衣于司马懿,但司马懿依然不再出战。
中军大帐,恩师手捧地图日夜钻研歼敌之策,同时也密切关注着魏军的一举一动。但就在我军情势大好之时,恩师进食更少了,休息时间更少了,咳嗽也越来越频繁了。我曾经问过恩师说:“我军情势大好,为何您却比从前更忙,更忧心了呢?”恩师却说:“伯约啊,胜败并不是绝对的,胜不一定是胜,败不一定是败,胜可为败,败亦能胜。伯约啊,你真的觉得,是我军胜,司马懿败了吗?咳咳咳咳……”
枝头寒鸦俯视着无精打采的汉军,寒冷的天幕没有丝毫生机。恩师病了,病的太沉了,以致食不甘味。我方才领悟到恩师的话,难怪恩师如此忧心,司马懿转败为胜,他终于拖垮了恩师……望着广袤的天宇被染成漆黑的底色,新月初生,无垠的天幕上缀满星星时,我不禁央求上苍:再给恩师一点时间吧,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时间……
但是,苍穹终是沉默,天宇依旧沉寂。
天边黄云涌动,在肃穆寒空的衬托下,魏营里升腾出的银色炊烟显得如此乍眼。夜,依旧是如漆如墨,但满天星斗为何今夜却格外明亮,我仰望星空,不,不是它们今夜它们格外明亮,而是其中最闪耀的一颗,今夜黯淡无光,摇摇欲坠……
真的无力回天了吗?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时光回溯。
“伯约,来,我来教你观星。”恩师一贯的温和亲近。
“哈哈,丞相爱徒之情太过,伯约方才与我切磋武艺,丞相也不让伯约好好休息一下。”赵老将军笑道。
“谢赵老将军关心,恩师日理万机,有空指教伯约,伯约求之不得啊。”我望着两位老人,心中满是感激之情。
然而如今,赵老将军已然不在,如今恩师又积劳成疾……
“将军,丞相醒了,要见您。”亲兵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来到恩师塌前,恩师消瘦的脸庞忽然神采奕奕,深邃的双目炯炯有神,但我却忍不住又要落下若为千秋功业,争了一席身后名,不知可剩知音几个?
主公,云长,翼德……
二十年戎马疆场,怎会忘,暮的英冢,白发悲无常。只是,你们一个个都走了,留下生者独惆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