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坐在枫林里,环绕双膝—— 妈妈说,这是我的姿势,用爱的臂膀抱住世界的姿势。十几年我都用爱的姿势坐在枫林里,看枫叶之风滑过四季,编织我支离破碎的记忆。人间的四季第一次安静地清晰。
妈妈告诉我,我不是人类,但我拥有人的思想和情感以及人的肢体。我是雪的孩子。冬日里每一片晶莹的雪花都与我有必然的联系。再过上百乃至上千天,我也会蒸发在空气中,化作雪花飘然落下。
一个雪孩子,她的生命不会太完整,太美丽。但,她的生命会做一次跨越百年的纯洁。
妈妈也是雪的孩子。
妈妈的生命开始脆弱,她的使命也将完结,上帝给她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尽头。生命虽短,却不曾做世界的消散,世界虽小,却不曾遗忘某个温馨的点滴。只是因为,我们都是雪的孩子。
二
下过雪的枫林突然成了一个童话世界。每一片来不及消逝的枫叶都是一个透明的灵魂,在雪地与黑秃秃的枝丫间飞舞。我甚至能看见它们顽皮的笑脸,因为我是雪的孩子。
我环绕双膝,开始我天马行空的想象。
月亮出来了,雪地在月光下银光闪闪。伴随着月光,一个女孩轻盈地向我走来。银白的长发,银白的脸颊,银白的裙子……当她的眼光带来的银色光芒,将我包围的那一瞬,我木然明白:她是月的孩子。她停在了我的身边,银白的瞳孔闪出一种惊异,一种喜悦。
“哦,你好苍白,你是雪的孩子吗?你能陪我玩儿吗?”
见我不答话,她又说:“我叫小月,你叫什么呢?”
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没有名字,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我只好闭上眼睛,任白色的长发裹住我苍白的脸。从那时起,我就开始讨厌死气沉沉的白。虽洁净,但阴沉;虽安静,却了无痕迹。
也许,我的心也是白色的,所以,我在心里对小月说:不要对我说游戏,再见吧。我们长大后,自然会相遇在世界的尽头。
三
我坐在枫林里,环绕双膝—— 这是我唯一的姿势。我在双臂间看尽了花开花落。一片小枫叶跳到我肩上,顽皮地问:“刚才那个姐姐和你好相像呀,你们是姐妹吗?”
我的泪在一瞬间滑过我的脸庞,就像一片阳光,吸食我的灵魂。一个似乎很熟悉的面孔在我心中闪现:细长的双眸,挺拔的鼻子,丝绸样的头发……我晕死过去……
从那时起,我给自己取了名字:枫叶。
梦里醉生,周而复始。花香肆意飞,生命悄然醉,梦死—— 传奇。
在世界的将来,生命的极限,月色笼罩下的枫林里,两个女生的相逢,让我用记忆描画那块洁净无瑕的天地,飞溅的时光碎屑在我心中纤毫毕现,因为我是雪的孩子。
如果有哪一天,轮到我落入人间的水晶,我无怨无悔。毕竟我有记忆陪我逗留或者消逝,我不想索要太多,只有一个就够了,因为我是雪的孩子。
四
月光下,她又来了。她依旧安静而轻盈,像跳芭蕾一样。我看见浓浓的爱火从她的口中炯炯长流,在银白的空气中形成冰莹的小河,若隐若现。那是怎样的一颗心啊!小小的,晶亮亮的,是花朵的形状,精致可爱,像人类商店里的工艺品,只是那花朵的花蕊部分有个伤疤,银白的血液不断渗出。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我浑身战栗,迅速坠向地狱。
醒来时,她依偎在我身边。“我是小月,我是月的孩子。”她重复着这样一句话,双手不住颤抖。“你是雪的孩子?”
我对她笑笑。
我又看见她的心了—— 像一个童话,那心口的伤疤愈合了一半,银白的血消失在空气中,开出一朵朵淡漠的小花。
她的长发“忽”地飘起,银白的目光罩着一个迷茫的未知地,那里开了几朵小花,悠然,淡漠。那是她的心花呀。
小花……小花茸茸的,很有质感。她采下一朵,插在我头上,让银白的花儿随着雪白的长发摇晃。
她用银白的目光传递她的快乐呢!
天蒙蒙地亮了,她一步一回头地随着最后一缕月光消失在飘渺的天际……树梢上留了个朦胧的图形,是她的心吧。开着月光花的心,伴着阳光在空气中褪去。我能看见,我也能感觉到,因为我是雪的孩子。
五
枫叶叽叽喳喳,在我身边停下。现在的枫叶更是快乐而忧伤,它们安适地等着春天收走最后一丝精气,它们只是魂魄。
我靠在枫树上,环绕双膝。
它是我最喜欢的一棵树,我叫它“小月”。
现在“小月”已经长出新绿柔嫩的小芽儿,点点染绿了春天的脚步;“小月”头顶的鸟儿将幼鸟生在一片温暖的空气中,用稚拙的叫声声声鸣叫春天的歌曲。
春天的音符,也是我死亡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