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巍巍地走到门前,伸出那只被岁月擦出无数道划痕的手,动作娴熟地打开了——她的等待。
记忆中,她总是在等待。
暑假的时候和父母回老家玩,远远的就看见院门敞开着,那只叫白熊的狗飞快地跑出来,亲昵地在我们身上蹭来蹭去,走到门前。只见她吃力地端着一个大盆子从堂屋里快步走出来,瞅到门口的我们她立刻停了下来。眼中有一抹喜悦,即刻招呼道:“快进来,就等你们了!”话音刚落,她就急匆匆的进了厨房。我又走进那熟悉的堂屋,还是一片土色,泥土砌成的毫无修饰的墙面开始斑驳了。可院子里的茉莉依旧长得很好,还有那顺着墙角凹凸攀上围墙的南瓜藤,透过叶子间隙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大大的南瓜。她总是舍不得吃,说是要等暑假了留给我们。所以,每次从老家回去手中都会多上那么几大袋的蔬果。这时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不似香水妩媚,不似鲜花芬芳,不似树木厚重的淡淡的泥土的味道。一缕米饭的香味跟着飘来,只见她手中抱着一个大大的盛满米饭的木桶,我凑到她的面前一边咽口水一边问到:“要吃饭了吗?”她眼中满是喜悦,说的话也有了欢快的感觉:“马上,你去拿点碗出来。”我笑着一个劲儿点头。
吃饭的时候,满桌的菜都是我们最喜欢吃的,还有她之前从院子里摘的老南瓜,可甜了。她走进卧室抱出来一瓶饮料放在我身边。语气中透着宠溺:“我留给你们的,平时舍不得喝就等你们来呢。”我冲她一笑,拧开瓶盖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饮料。放下瓶子却发现快到保质期了,不知放了多久了……她经常这样。
等待我们回老家似乎是她的习惯。
为了照顾我和弟弟,她带着不舍从老家搬了出来。我和弟弟上课期间,就只有她带着白熊在家里。白熊非常听话,是她从老家带出来的。闲暇时,她经常以手为梳轻柔地理顺它毛。可是前不久,白熊因为太老了,最后……那几天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中午阳光暖和,她停下手中的事,坐在墙边那棵树下小憩。阳光透过树叶稀稀疏疏的照在她的身上。她抱着双臂轻垂着头在打盹儿。暖风吹过,耳边的一丝白发随风飘动。以往这个时候有白熊趴在她面前,在明媚阳光下,在温暖微风中,在她粗糙温暖的手下,懒洋洋地翻动着那笨重的身体。如今,阳光依旧灿烂,而她的面前有的仅是她自己的影子。
每次吃完饭,她总是呆呆地望着那个属于白熊的大碗。情不自禁地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一条缝。她的眼中似有一种期待,好似白熊跑出去玩了,一会就回来。随后她又回过身开始抹桌子。她身后的门被风吹得发出“嘎吱”的开门声。她愣了一下,屏住了呼吸,缓缓地回过头。门口空无一物。她又叹了口气回过头继续做事。
她总是执着的等待着陪伴着她的白熊。
当晚自习结束后,我独自在昏黄的灯光下前行。寒风凛冽打得我脸颊生疼。我把手插在衣袋里,半个脑袋也被我藏进了围巾。再转个弯就到家门口了,我开始小跑起来。刚转弯,一束光就照在了我的身上。她拿着一个手电筒在门口站着。弟弟常常说她是“守望者”,此刻的她看起来真的就像“守望者”一样。光源处的她似乎已经等待很久,我踩着一路光明来到她的面前。近距离的看她,一顶帽子下压着稀疏的被寒风吹乱的银发,眉间似有睡意。她穿着厚厚的大衣,迈着缓慢的步子,一边跟着我走进院子,一边问:“饿了吧,我给你热饭去。”我把嘴埋进围巾里,闷闷地说:“不了。”“哦。”,她拉了拉衣角,“那我去睡了。”我极轻地说了一句:“嗯。”已经转身离开的她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嘴角似有一个上扬的弧度。
看着她的背影,我的心渐渐被染成了暖色。那份等待也被她染成了暖色。余光扫到墙边那棵树,清冷月光下它在风中颤抖着,却有着无惧风雨的坚毅。就在我回家之前她或许就打着手电筒坐在这棵树旁吧。我似乎可以看到,月光下,她——我的奶奶从凳子上站起来。当风吹得树叶“沙沙”时,当鸡圈中安静下来时,当星星又一次眨眼时……
她颤巍巍地走到门前,伸出那只粗糙而温暖的手,动作娴熟地打开了——她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