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不擅长生活,应对平日里的大小事也总很愚笨,不喜生人。母亲把这称作孤僻,她在我还不大的时候曾说我是心冷之人,并且很是痛心疾首。她和我骨子里是不太亲近的,她坚定我孤冷,这是她不欢喜的。对此,我也总以沉默相待。倒不是真的孤冷,我从来不爱繁复的辩白,这些大抵是本性,有些东西,天生是不爱的。我总觉得凡是辩白解释都是多余,是白费口舌的事。
近日在读张爱玲,也不是她的着作,只是后人对她倾城的往事一个再度的叙述罢了。我是认为凡是有关张爱玲,都是要深刻地以咬文嚼字之法去读的,不是平淡的看过就算,最好要在一个平宁的午后,有暖阳柔风,但不冷的时候,温一盏清茶,细细地品。那个宠辱不惊的绝代女子有惊艳世人的才情与性情,她淡漠地走过民国世界的烟云,成了不朽。说来,我是欢喜这样的女子的,我爱她孤傲清冷,亦欣赏她面对爱情的痴心不悔。虽是如此,我却又觉得张爱玲也不都是好的,对于她离群索居的人生迟暮,除去悲悯,我是不屑的。纵算历经劫数,洗尽铅华疲惫了心,没了任何尘世的留恋,我仍觉得离群索居是懦弱的逃避。张爱玲,何等孤勇的女子,偏在迟暮之时选择避世。我是以为这样的女子,即便是老去,也该是华丽惊世的。这样萧索的结局,安放在一个傲然一时的才女身上我始终觉得突兀。
我深知一个人要从开场走到落幕实属不易,世海茫茫,有太多变数由不得自己。我是矛盾的,既觉着张爱玲的这记收尾来得不够漂亮,却又以为对她来说是最完满的落幕,毕竟她是一个那样洞明世事的人。清绝如她,若换作我,且不说是否选择最后的离群索居,就是与胡兰成的那段,纵算他是无情薄幸之人,纵算他遭世人唾骂,我亦不会轻易妥协。然而张爱玲终究是张爱玲,纵算曾为胡兰成低到了尘埃里甘愿卑微,到底还是害怕伤痕累累,她还是太过清醒,选择利落转身。在这点,我是觉得遗憾的,若不看得那么透彻,也许光阴流转,浪子回头,她还是他最终的归人,毕竟这一生,最懂她的人到底是胡兰成。可那到底是张爱玲的人生,她不曾悔,又或许在后来艰难的人生里有那么似醒非醒的瞬间她悔过,只是命运让她不能回头。也许张爱玲的离群索居以及干脆的割舍是正确的,也许她只是一个渴望现世安稳的普通女子,愿为所爱之人烟火,当胡兰成给不了她安宁的时候,她自愿萎谢。而我只是观者,那不过是别人的人生,幸运或者不幸,对还是错,到底轮不到我妄自评断。
作为草草观看了张爱玲一生的后人,我所有的遗憾,也不过是用自己的活法与她的作了番比较罢了。我始终认为,一辈子不用活得太清醒,把世事看得太透彻不算太好,那样活着,太容易疲倦。我自知是个偏执的人,不爱妥协,纵算错也乐于一错到底,也许自欺欺人当个清醒的傻瓜也不至于太坏。
前面提及了我母亲对我孤僻的看法,她始终认为我是个寡淡的人随了我爷爷。我爷爷,年过花甲生得高大精神,年轻的时候从军当过我也不甚清楚的什么部长,一生孤僻,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孤傲,他的一生不屑与旁人交心不喜与人打交道,有时我亦觉得他是可悲可哀的。但他到底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不信随意的依偎可以取暖,我看不懂他,可有时我又觉得自己和他是一样的。
我清楚自己要什么,我终是承受不了孤身一人的冷落。我需要喧嚣,它让我触摸到自己是真实的。纵算明知周围的热闹不属于我,再热闹的剧场躲不过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冷清结局,但宁静太容易带来庞大不可收拾的不安,而我不要。热闹反而让人感到安全,即便世间的热闹终归不过一场浮华,我宁愿我不清醒。
虽然我是知道温情的表象不能长久地取暖的,清醒还是有必要。人生是一场注定孤独的修行,每个人都是彼此生命的过客,即便是最亲的人,血管里淌着他们的血液,相伴一生也是不能的。这世间,光怪陆离,旁人的事,我们分明是无能为力的,安慰不过是杯暖胃的开水,做不了止痛药。旁人给的温暖,长久不了。岁月漫漫,我们拥有的只有自己,天地很大,而我们要徒步天涯。
还是如张爱玲所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这一生没人能活得行云流水,总有命定的劫数是人生的必然,长路漫漫,知己难得,我们都是注定孤独的修行人。在这条山迢水远的修行路上,还应当自求多福,冷暖自知。
才女也罢,凡人也罢;惊世也罢,平庸也罢;清醒也罢,沉溺也罢。我们都不过是孤独的修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