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细碎的打在那堵青墙上,雨后细致的砖缝里滤出了一缕一缕的青苔,那种苍老的绿,是夜晚滋生出来的粘稠。
墙的另一面,住着我的奶奶,奶奶已经很苍老了,银白色的头发常常贴在脸颊,握住手杖的手背上盘虬着一根一根的青筋,我记得就是这双手,曾经在我幼年的时候,为我盘过那个年代的麻花辫,然而现在的目光里,所呈现的奶奶的手,却总是止不住的颤抖,在夏天滚滚的热风里,变成了两只摇摇欲坠的枯叶蝶。
小时候,夕阳没有现在的这样暗,橘红色的光芒打在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散发出一种炽烈的光,那时候,爸妈一下班,奶奶就抱着我从大门进去,絮絮叨叨的叫着爸妈一起去吃饭,我却扯着奶奶的头发,哭喊着要妈妈抱,奶奶每次把我放到妈妈怀里的时候,就会咧开嘴笑,苍老的眼睛里却总是埋着点什么,让人看不清温暖的时光。
再后来,我背起了书包上小学,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眼前这堵墙,很高,墙角低洼的地方,总是积满了水,水的四周,是滑滑腻腻的青苔,各种各样的形状,交织在空气里,带着点腥潮的味道,我扯着奶奶的衣角,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问道她:奶奶,为什么不把墙拆掉呢,拆掉以后,就可以不用走那么远的步子,从大门口回家了。
奶奶却宠溺的刮着我脏兮兮的鼻子说:风水师说了,把墙砸掉,风水不好,要漏财的。
我问她风水师是谁,她笑着,不回答我,我抽答着鼻涕跑去学校炫耀,我家有一堵风水师的墙,墙里住着要漏财先生。
上初中的时候,墙头上长出了一棵梧桐树,叶子很宽大,在雨缠绵夜晚的时候可以听见哗嗒哗嗒的声音,爸爸爬到墙头上,想要把这棵莫名其妙生长在墙头的梧桐树拔掉,奶奶在那边看见了很生气,用颤颤巍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墙下用拐杖笃笃的敲打着地面,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斥责道:“你少作孽,梧桐树上是要落凤凰的!”
爸爸只好下来,听着奶奶在那边喊爸爸中午过去吃饭,爸爸说:“不了,妈,马上就走了。”那几年里,我总是听到这样的对话,奶奶也很少到墙的这边来了,她的腿脚开始不灵便,于是我们由原来的天天见到偶尔见,直至后来一个月都不见一次,墙成了温暖的心病,奶奶喊吃饭的声音也逐渐被时光打磨的沙哑低沉,而我记得父亲说过,奶奶年轻的时候,,唱着世界上最动听的歌。
那个时候我刚刚步入我的青春,最爱做梦的年纪,梦中的我常常坐在墙上,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兀自发呆,我很想念奶奶,只不过是一堵墙的距离,却仿佛几个光年的漫长,每一次路过门口,都会想要迈动步子,大踏步走进去,看见奶奶站在庭院里,激动而欣喜的握住我的手,用慈祥的面容看着我说:“姑娘,回来啦,来,跟奶奶进屋。”
可是最终还是被紧迫的时间所妥协,想想对自己说:算了吧,赶明儿有时间了好好去看看。总是这样,以至于那段时间自己从没真正的进过那扇门,有时候我抬起头看着这已经不算高的墙,心里想着那头儿的奶奶,眼泪滚下来,砸在密密麻麻的数学题上。
我考上高中那年,奶奶已经不喊我们到那边吃饭了,她走起路来变得很艰难,挪动的样子迟缓而沉重,每一步的落下都似乎用尽了几个世纪的气血,那个时候爸爸开始经常的在外地出差,照顾奶奶的是妈妈,而我在外面上高中,两个星期才能回家一次,那堵墙已经变得破败,原来长满青苔的的地方也已经干涸,那里有了一个新的蚁巢。
妈妈每天中午都去给奶奶送饭,她常常说奶奶很记挂我,让我下次回家的时候早一点,好过去看奶奶一眼,我答应着,可是学校却只允许每个学生回家呆一晚上,第二天清早就必须回去,我常常晚上接近九点才回家,我怕影响奶奶睡觉,就不曾去过墙的那边,而我不知道的是,每一个我回去的夜晚,奶奶都会坐在庭院里,望着墙的方向,干巴巴的望。
高二的功课复习得紧,我却常常在课堂上睡着,梦境中已经很少出现那堵墙,即使出现,也总是那堵墙轰然倒塌下去的样子,老师说,这样的我们即将面对人生的挑战,我们必须过着摩肩放踵的生活,奋起直追,而我的眼中,却偏偏一片死气沉沉。
于是从那时起,我便常常想起小时候,奶奶抱着我,给我讲故事,给我讲那堵墙,给我讲爷爷,给我讲天上的织女和牛郎。
高二暑假的时候,我回家,周围死气沉沉的静,我习惯性的看向那堵青石墙吗,所看到的却只有红彤彤的太阳挂在空荡荡的柿子树上,墙终于被拆掉,我的心里舒了一口长长的气,青石砖被整整齐齐的摞在一起,上面的苔痕在阳光下一片干涸,地上的蚁巢七零八落的碎在残光里,寂寥的院子里有种说不出的空旷。
奶奶去了,这是爸爸后来跟我说的,我没有追究他们为什么瞒我的事情,我只是又想起了那堵青石墙,和青石墙里埋住的亲情的暖,奶奶的东西,都一并给奶奶带了去,我站在墙的位置,听见奶奶跟我说:“姑娘,回来啦,来,跟奶奶进屋。”
高三:冯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