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后,百草枯折,冬风未至,院中只遗下了光秃秃的枝杈,直指苍穹,仿佛在质问什么。寒风凛冽,击打着灰暗的房檐上的瓦,就连那上边少许的绿苔,也都剥削的一干二净。
耳边是窗外各种风混杂的声音,脑海里硬塞塞地挤进了许多事,正在给儿子缝书包的吴信叹着气:冬天快要来了,现在穿单件衣服已经着不住了,可正是用钱的时候,生意却越来越不好做。
想到这里,针脚也不觉慌乱了起来。偏偏干什么不好,自己却是个卖烧饼的。在夏天还好,即使烤熟的烧饼当时没有人买,也不用心慌,总会有一两个工作回来没吃晚饭的,看到黄澄澄的饼子,香香的芝麻,顺手买了去。可冬天……唉,冬天……刚烤好的若不赶趟卖出去,等冷风一吹,变得硬邦邦,不好吃又硌牙,过路的人正眼都不瞧一下。
“妈,笔又写不线了。”正在昏黄的灯下趴着写作业的儿子喊。
听到儿子的喊声,吴信连忙丢下手中的针线活,急忙走到儿子亮亮 跟前“怎么回事,又写不出墨了,你不是才买的笔吗?”
亮亮指了指桌子上已经被卸开的可怜的笔,长长的笔芯,却证实着不可能性。
把笔在纸上划了划,只留下重重的痕迹,真的不能用了。
“妈,明天我要买一支新的,把钱给我吧。”儿子亮亮伸出手,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平常没有要零花钱。
手慢慢地伸向布包,心里盘算着:这个月卖饼子的钱刚好在线上,照这样下去,又不够了。
“能不买尽量不买,你试试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那么长的芯子丢了怪可惜的。” 她把一叠皱巴巴的零钱掏出,从中抽两张微微泛着油光的一元币,递给儿子。
夜深了,吴信翻来覆去睡不着,又一次转过身,看到丈夫的眼也没有合,脸上笼着一层厚厚的愁思,那是心事,亦是对这个家的责任的忧。
“信,最近的钱……”
“我知道,刚才儿子的笔又坏了,我在想是不是钱又不够用了。”丈夫起身,声音透出焦急:“怎么办?”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你还记得不,上次我们去买面粉的时候,有几个卖油条的买的那个面……”吴信咽了咽口水。
“你是说买那种便宜的过期了的?”丈夫领会到了,可觉得心里有些堵的慌。
夜,更深了,烛光摇曳,风穿过上堂,熄了。
“爸爸,我肚子疼。”
睡意朦胧中,王诚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一双冰冷的小手攥住。强撑着欲坠的眼皮,突然反应过来。“宝贝女儿,晶晶。”
睡意一下子被驱散了,撑开眼,两眼泪汪汪,苍白的不像是孩子的脸,若不是听到那撕心的童声,王诚绝对不会相信面前这个孩子是那个睡前也要调皮地跑来和自己说晚安的宝贝女儿。
“爸爸在这儿,再忍一会儿,一小会儿就会好的,爸爸带你去医院。”王诚慌慌张张起身,抱起女儿。
看着躺在雪白床单上女儿安静的睡颜, 王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往常都没有事,为什么独独是今天?为什么!
白天,女儿还是在学校吃的,晚上……对了,晚上自己和妻子在忙杂货店的事,一到冬天,各种保暖电器纷纷提前登上舞台,自然插线板就成了每家的必备用品。当时女儿放学回家,背着个小书包,蹦蹦跳跳到自己面前,当时来买东西的人很多,从抽屉里拿出钱,递给晶晶。
“爸爸妈妈今天忙,还没有做饭,你自己先到吴阿姨那里买个烧饼……”想到这里,王诚闭上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再睁开眼,原先蒙上了水雾的眼睛,变得一切清明。
插线板卖得很好,本来打算这几天就要去进货。尤其是在看到薄薄的医药费单子上惨不忍睹的数字,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微微展开,手心里全是汗。
“呦,这不是王哥吗?怎么卖完了,我就说我这里的插线板好卖吧。这回再优惠你,打9。5折。”批发店的老板丢了手中的烟,用脚碾过,满脸堆笑着。层层叠叠的箱子,墙壁黝黑,这里就是批发市场的小小缩影。
“来了几次了,便宜一点。”王诚低头,手翻着底下箱子里的东西。
“要想便宜一点,当然有,但使用时间……呃,这个就不好说了……” 老板边说边向旁边努了努嘴。
王诚顺着视线,光线的终点处是一个灰蒙蒙的箱子,他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微微点了点头。
把女儿交给妻子,王诚还是赶紧赶慢地跑回了杂货店。他默默地感到了自己的悲哀:活了大半辈子,却没工夫多陪陪孩子,或是说,陪不起。远处晃过来了一个人,王诚急忙收敛了心思,那个人到了眼前。
“王老板,好久不见,生意越来越好了。”
王诚回神,注意力转到眼前的这个人,却又震了神,这个人就是那个卖给女儿烧饼的人——吴信。
“吴婶,来买什么东西?”
吴信指了指王诚后面的插线板:“家里的插线板又坏了,你说现在的什么东西质量都这么差,都不放心。”
王诚扯了扯嘴角,想起了那个烧饼:“的确让人不放心。” 从身后那个今天才拿回来的袋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递给了吴婶。
看着吴信渐渐远去的身影,他却不知怎么了,心虚地眯着眼睛。
亮亮打开书包的拉链,把里面一本本练习册重叠在桌子上,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扭开了陪伴自己许久的台灯。
可似乎更平常不一样,插线板冒出了一星点蓝光,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砰”的一声,当吴信从厨房赶来,只看见平时活泼的儿子,静静地躺在地上。
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将儿子搂在怀中,仰面便是一声哭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王诚晃了晃刚才又失神的脑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向着吴信的背影追去:“吴婶,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