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逝的灿烂,刺破层层黑暗,然而这过分耀眼,却让人们无法对它带来的欢欣深信不疑。
头微抬,仰望天空,你曾说这样眼泪就不会掉,可你的泪仍从眼角滚落了,你点燃的烟,好久都忘了抽。你终于开口了,第一句话是:“有沙子进眼睛了。”
风将你红红绿绿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你微闭了眼,说还记得从前么?我轻轻地点头,内心生疼。从前,从前……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短短的头发,机灵的眼睛。她常常穿着爸爸穿旧的衬衫和宽大的背带裤,口袋里甸甸地塞一个熟透了的红苹果,像松鼠一样快活地翻过别人家的栏杆,几声口哨,唤出伙伴,二人再一同瓜分她带来的苹果。有时候,她的伙伴,另一个女孩,也会神秘地向她展示几本图画书,那么珍贵的书叫她们实在看得津津有味,竟会忘了时间而回家被骂。直到后来,书中仅有的几张文字简介被翻烂了,她们仍会兴趣盎然地指着图画里她们最爱的孙悟空发出快活的笑声。
某个下午,小女孩又去了好伙伴那里。正是黄昏,云朵镀上了金丝。这一次,伙伴从家里抱出来一个大大的玩具熊,她们枕着玩具熊软软的肚皮手牵手躺着看云,一切都静止了,只有云在流动。那一刻是那么无忧无虑,安安静静的,仿佛日子就会这样永恒地幸福下去。而要分别时,小女孩却把今天带来的苹果整个塞到伙伴手里,说要看着伙伴独自吃完。当伙伴疑虑地问她为什么这样时,她竟焦急地哭了。原来她要搬家了,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了。她一边抽噎一边用草梗编着什么。后来,她用笔在伙伴的手心歪歪斜斜地写下了新家的电话,然后把什么东西放进了伙伴手中,便大哭着跑了。她抖动的肩膀,悲哀的背影,定格在那一瞬。另一个小女孩摊开手,原来是一枚漂亮的草戒指!她竟还没有回过神——伙伴以后再不会来了?她伤伤心心地哭了一下午。
然而毕竟,两人留下了一份羁绊——一个电话。刚搬新家时,两人天天通电话,笑声仍然同从前一样快活。随着渐渐成长,她们都有了手机和对方的手机号码,然而电话却通得越来越少,直至各自,失去对方的一切消息,就像两滴水滴融入了各自的河流里。
“后来,我终于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然而却是空号。”我轻声说。
“那是因为我,无法再面对你。”她呢喃着。
“我的手机号码一直为你而没有更改,然而今天你终于肯打电话给我。”
“亲爱的朋友,我一直很想你。”她站起了身,向我走来。
我抱住了她,宽大的衣服下,她的身体仍那么单薄。我抱住失而复得的她,嗔怪之间,嗅见她凌乱的短发之间的青草与牛奶交杂的气息,那样熟悉与亲切,如同回到了从前。她不安分的肩在抽泣之中变得上下起伏,她说她不配做我的好伙伴,她说时间将她变得面目全非,她说她染上了毒瘾,每日穿梭于伤痕与针头之间,她说她好累,她说她恨自己。我于是一直抱着她不松手如同抱着一只小兽,我轻轻地跟她讲话,讲了好久好久,如同颂着摇篮曲。她一点点平静下来,在我的怀中停止了抽噎。我摩挲着她的头发,回想着已暧昧了的细节,我说,我们去戒毒所,我说我每天来陪你,我说你好了之后我会来接你,你出来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她听话地把手交给了我,我牵着她如同牵着迷路的孩子,我牵着我的爱。
我们朝着戒毒所所在的方向走着,再没有说一句话。然而在等候绿灯的时候,她忽然挣脱我的手,一下子冲向车水马龙之间。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只听见一片喧嚣。
我看见她干净的血液,如同绽放于夜空的花火那般绚烂,寂静中的爆发,像闪电划过。然而只有那么一瞬,连拖下的尾巴那枚痕迹也消失了。如今我仍同小时候跟她道别那日一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难道真的不再回来了?可是刚才,我还握住她柔软的手,共享一个体温,我们明明说好了,为什么她却跑了?
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时候,还没有承认发生了什么,我固执地抱着手机,等着她再次来找我。松鼠肉体般柔软的雨水穿过我的身体。下雨了,我没有流泪。
一切都像是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