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梦魇。
每一个失去安稳倦宠的夜晚,她都会回到那一日。或真实,或虚幻,或连续不断,或零零散散。血。火。刀刃。毒药。伤口上残缺的红色肉片。伤口下翻滚的青色脉连……
所有的那些惊恐的呼叫,那些求生的呻吟,或者拼命咬肿的嘴唇,或者坚定赴死的眼神……
那一日是梦魇。从成长中独立出来的,并且永恒刻在蝴蝶骨下的,梦魇。
四月二十六。
梅雨季节来了,那一日有些软绵绵的小雨,打在荷叶繁华的花事上,空气干净,连尘埃都分毫毕现。
记忆是凌乱的。
第一个来的是初绝楼的杀手“绳”,他废了楚嚣祠中所有人的武功,却没有想要杀人的迹象。此人的功力太深厚,楚嚣祠的人或多或少受了伤。她亲眼看着“绳”将楚落祠主打败在房中,父亲的嘴角下,长长的血路漫延到他坚硬的下颏。“绳”很欣赏地看着她从下方射来凶狠的目光,大笑着自介道,初绝楼,绳。小妹妹你要记住了,以后找我报仇!
第二个来的是柩白山庄的二庄主,留着翘翘的山羊胡,进门便先察觉到这楚家已然没有任何危险。他兀自笑得诡异,然后将楚嚣祠左右上下搜了个遍。拿了几样兵器,拿了几种毒药,拿了几本书。然后不知足地捏起楚落的嘴廓问,贪狼在哪里?!荧惑在哪里?!辰又在哪里?!父亲已经无法说话,她看着这人可恶的嘴脸,声音阴冷地道,你是找不到的。
第三个来的是连城堂连老爷,大宽脸金鱼鼻。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刚把楚夫人弄晕过去,他笑得脸上浑肉乱颤,挑衅地说,小姑娘,跟着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狠!接下来连老爷的确让她见识到了,斩断哥哥的四肢,给婆婆灌下失心散,将爹爹放到火里去烧……她被点了穴让连老爷抱着走,鲜血的痛苦,扭曲的火焰,她的哭声里连老爷没有听见仇恨。
第四个来的是洛阳刘府的大公子和三公子,长得奇丑而且双目混浊,两人看见屋内的惨象很是失望,一个说,本来还想和楚落练练剑呢,另一个接口,不好玩。于是他们搜刮了房里所有小样的珍宝,玉瓷,翡翠,明晶,骨扇,和账房里大把大把的银票。腰袋一鼓,他们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被财富迷了眼没有看见黑暗角落中她还带有泪痕的眼中漠鸷的刻薄。
第五个是浮麓寨六七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操着廉价的大刀,口齿也肮脏不堪。看已经没有什么能拿走的财物,便将所有惊恐的侍女们用绳牵着塞入马车中。其中一人走到她面前时候手指轻佻地拨过她的脸,说这个女娃真漂亮。于是她就准确地咬住的那人的食指!那人疼,骂一句靠,刀刃划开她的肩,自己腥甜的血溅到脸上,突兀的疼痛让她几乎昏了过去。
最后一个便是秦开翼,高高大大的,眉目间尽是江湖正派的武生气。五官长得有几分像女人,皮肤也白暂,腰间的佩剑和玉环都十分宏雅。然,他是来取楚家人性命的。楚郁婆婆身体枯槁,已死;楚夫人只是昏迷,杀;楚公子活着呢,杀;楚祠主身上的火灭了,焦黑的身体几乎无完肤,还是杀!一剑削下楚落的头,她失声昏迷。秦开翼来到她面前,七岁的小女孩,闭着眼,面容被新鲜的血污弄得很脏但仍旧看得出是一张格外精致的脸。肩膀出的刀伤深得几乎看见白骨,长长没入颈下被她尖锐的下颏挡住。是死了吧,被一刀拨断咽喉。秦开翼突然觉着有些太过残忍,再看一眼还未进入韶龄的少女,提了淌血的剑,径直离开。
整整一个楚嚣祠四十几条活生生的命,幸存的只有两个。一是醒来后诧异地发现自己还活着,七岁的楚家二小姐,楚冥;另一是被连城堂连老爷灌下失心散后挣扎服下断肠草假死蒙混过秦开翼,年迈古稀的楚婆婆,楚郁。
婆婆并非习武之人,对于楚家的武学,只知一二。所以楚婆婆用两年时间将毕生所记所学的杂章内息功法和三十四种神药药谱让她背下。
婆婆是打定了心要让她报仇的,婆婆说要她去刿天阁,夺回贪狼;而且刿天阁的墨字书中,有“剿楚”记载有所有仇家的名字,她要拿到墨字书,然后将仇家一个一个铲除。
只有初绝楼敏锐的杀手们意识到楚家有人生还,当年打败楚落的“绳”,奉命搜杀楚家遗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