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19
1
你是楚歌白。
2
九八年，你被寄养在我们家。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花遍地。你跟在母亲身后，缓步走进院子里，就站在桃花树下。白皙的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一丝表情。
我从厅子里跑出来，站到你面前，仰着头看你。
你低下头看我，眼睛里映出我稚嫩的脸，依旧没有表情。
妈妈说，你叫楚歌白。
我迟疑地喊你的名字，你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听清。
于是我笑。满树桃花也随我笑。
楚歌白，楚歌白。
原来你叫楚歌白。
3
偌大的院子里，你住在西边的厢房，房前栽着栀子花。
栀子花香飘在空气中，清雅里带着一缕芬芳。你端坐在花下，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书卷。
有风吹过来，栀子花轻轻巧巧地落在你的额发上，更衬得你的面容苍白如雪。
我连忙跑到你跟前，踮起脚尖拈去那一朵花。你抬头，微微诧异地看着我。
我把手伸到你面前，摊开，掌心卧着一枚莹白。我说：是花。
然后你笑了。嘴角轻扬，眉眼弯弯，温柔如水。漆黑的瞳仁里映出一点莹白，摄人心魄。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你就这样笑着，刻进了我的记忆。
4
你高二的那一年，曾有女生跟踪你到了家门口。
我站在光秃秃的桃花树下，你与我错身，走进了里屋。然后那些女生跨进门来，向我打听你的名字。而我凶神恶煞地把她们赶出了家门。
恶狠狠地锁上门之后我转身，看到你就站在院子里，看着我。我猜想或许你会讨厌我如此恶劣的行径，因为我看不清你的表情。
然而正当我准备落荒而逃时，你却突然跟我说谢谢。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微微张着嘴，瞪大了眼睛看你。
或许是我的样子太过滑稽，你轻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再次重复：谢谢。
我傻傻地答：不客气。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有女生跟踪你，只是你不知道应该怎样制止这样的行为。你说，她们没有错，即使她们确实干扰了你的生活。
你一直都是这样温和的人，虽不苟言笑，却也从不曾埋怨过谁和谁。我想这或许就是你如此受欢迎的原因。
5
千禧年的除夕，我跟着你跑到山上看烟花。
夜凉如水，隐隐透着一丝冬末的寒意。南方的冬天不太冷，即使是夜深露重，也不会觉得有多难捱。
我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听着收音机里主持人温婉的声音，低低地诉说除夕的故事。
山风不时地吹来，凉，却不冷。或许是因为有你在身旁，我才再没有一丝对于寂静与黑暗的恐惧。
收音机里开始倒计时，5、4、3、2、1，山脚下的小城在一瞬间被焰火照亮，各色烟花在夜空中炸出绚烂的火花。
有人在郊区放鞭炮，涌出的烟雾弥漫在山腰，将万家灯火晕染成朦胧的橘黄，似真似幻。
我转过头问你：楚歌白，你想家么？
你仰着头看天上的焰火，恍若未闻，好一会儿才低低吐出一个字：想。声音轻得像在叹息。
鞭炮声早已渐渐停息，天上的焰火也稀疏了，世界渐趋于宁静。
你轻声说：
想啊。除夕节，团圆夜，怎么可能不想家。可是想也没用啊，我没有家的。以前，很多年以前，或许是有家的。可是现在，很多年以后的现在，早就没有了。再也回不去了。
你絮絮地说着，低沉的嗓音和着收音机里轻柔和缓的音乐，有种说不出的哀伤。
你说起你的父亲，他是个英雄般的男子，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去了性命。你看着你的英雄倒在血泊里，恐慌、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你说起你的母亲，她温柔、善良，却饱受丧夫的苦楚。她曾经再嫁，却又终被抛弃。她太苦了，你说，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放弃了你，一个人远走他乡。
原来这就是你寄养于此的原因。
我说：楚歌白，你恨他们吗？
你摇头：不恨，因为我爱他们。
你转过头来，在黑暗中扯出一个模糊的笑。你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些过往，早在你放开她的手的时候，就已烟消云散。
一切归零。
6
元宵节那天我跟妈妈吵架，晚饭没吃就赌气跑出了家门。
我在河边慢慢地走，夕阳把我的背影拖得好长。顿生荒凉孤寂之感。
你站在我身后，轻轻地喊我的名字。
我大惊之下猛地回头，看到你温柔的笑。
你问我：饿了吗？
没有责怪，没有诘问，没有埋怨。你只是问我，饿了吗？
我点头。你说：走吧。
那是我第一次和你到路边的小摊子吃牛肉面。你不小心吃到我偷放进去的生辣椒，额头挂满了汗。我看着你辣得通红的脸颊，笑得花枝乱颤。
原来，你真的不能吃辣。
回家的时候经过人民广场，我拽了你的衣袖说要去猜灯谜。你抬手看了一下腕间的表，摇头。
我哀求：买一盏灯笼带回去，总行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