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庄严肃穆的殿堂,其实就是一个大小博弈的赌场。和市井赌徒吆五喝六,喝酒骂娘不同的是,这里的赌徒们满嘴都是道德文章,说着安邦定国,造福苍生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是其本质上并无区别。如同赌徒对骰子的敏感一样,为官者对上司的心理,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极其敏感,比如皇帝对谁笑了,对谁夸奖了几句,还是对谁鼻子里哼了一哼,这都值得研究,分析,推理;至于皇帝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多看了谁一眼,这都要记在心里, 花足心思去揣摩。这样才可以在第一时间内,了解到皇帝心里的想法,然后把自己当成筹码,压在即将得势的新贵身上。这是一项极复杂的学问,只有学得好,运用得当,才能在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一条小小的玉带,犹如一根风向标,吸引着官员们的目光,似乎又看到了太子即将得势的信号。
大清早,狄公和李元芳进宫早朝,一进宫门,两人就分道扬镳。狄公径自去了上阳宫的朝房等待上殿,李元芳则绕过上阳宫赶往禁卫戍地。虽然李元芳今天还是一身千牛卫大将军服色,皇上昨儿赏赐的玉带并未系在腰间,他却可以感到自己的腰部正被无数的视线烧灼着。远远的,几位兵部的官员一见他,就满脸堆笑的迎上来,或与他寒暄 ,或满口不着边际的客套。这短短数百步路,居然走了半柱香功夫,让李元芳烦不胜烦,脸上不便表露出来,只是淡淡的点点头,嗯啊的回应几句。更多的人,则在他背后议论着,有的艳羡,有的嗤笑,还有的甚至鄙夷。 这些人的为官之道便是如此,对上司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对下属色厉声荏,落井下石……官场的黑暗,这些年来,他早就熟视无睹了。昨晚和大人喝茶后,就料到了今天会有这样的一幕。
李元芳的性子偏冷,向来是即来之则安之的,从不在意是非得失。因为他知道,朝堂就是最大的是非之地,众口铄金,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省力,最有效的应对之策。 很多事,都不是他选择着去做的,而是一种无奈。当年为了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他毅然从了军,在刀口舔血的生涯中,实现了父亲希望他成为一名猛将的梦想,后来,为了报答大人的恩情,他置身在这个虚伪,做作,尔虞我诈的官场里,做着不想做的事,说着不想说的话,这个感觉实在比被逼良为娼的女人好不了多少。旁人眼里的荣华富贵,在他看来却是痛苦压抑的煎熬。但是,只要大人需要他,他就会忍耐下去,直到有一天大人不再需要他,或者离开他。
早朝的时间过得飞快,在力士的“有本奏来,无本退朝”的尖声高叫的余音里,穿着红袍紫杉的官员们三跪九叩后起身离开大殿。狄公知道紧接着是李元芳巡视禁军操练的时候,不必等他同行,就先回了府。远远的看见府门前停着几顶官轿,狄春正在应付着几位紫袍官员,不禁冷笑一声:“来得真快,果然多是钻营拍马之辈。”随即吩咐车轿转向,从西角门进了府。
狄春今天同样的话已经重复了不下五次:“这位大人,我家老爷还没回来,李将军也不在,你请回吧。”
“狄总管,这点小小心意,请代下官转交李将军,请他笑纳,还有,这几两银子,是下官请狄总管喝茶的。”
“您还是自己交给李将军吧,小的不敢代劳。我家老爷快回来了,林大人,小的有事告退,您请便。”
如此这般,只短短的一个时辰,居然就有七八拨人在狄府外求见李元芳。狄春心中大为讶异,李将军在狄府借住已经六年,这么多人上门来巴结却是破天荒第一回。跟着老爷这么些年,他多少也知道点这意味这什么。只不过,这马屁算是拍在马脚上了。从没见过李将军对钱财珍宝另看看待过,就算是皇帝恩赐的金银也都在他狄春的手里攥着呢,就连那几件常人难得一见珍宝,也都在李将军房间里的角落了里倒着霉运。这么些年来,从来没见过李将军对谁家姑娘青眼相加过,以至于狄春一直心里有这么一个场面:狄府外锣鼓喧天,老爷在迎亲的唢呐声中,把头盖红巾的李将军送上花轿,同时,还奉上一叠地契银票作为嫁妆。想到这里,狄春的嘴都差不多咧到后脑勺去了。
这边有人拿着名帖,等着李元芳回府,谁知李元芳忙完军务之后,想都没想,直奔百里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