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走进一个男生,他黑亮亮的大眼睛和黝黑的皮肤,一下子灼痛了纤儿的眼睛。她的心像被刺了一刀——为什么?他怎么能来这里最好的中学?
往事,像遏止不住的洪水,冲涌着她的记忆——是好久好久以前吧,那时的纤儿,白白瘦瘦,管眼前这个黑壮的小男孩,叫“小黑弟弟”。“黑白双煞,争霸天下”,纤儿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记得这个无聊的口号。那时的生活虽然贫穷,但一家人在一起也美满幸福——“一家人”,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称呼,好陌生——一切的一切,从生父离开的那一天,天翻地覆——家里为了给父亲安葬,早已被挖空,母亲,不,那个女人,看家贫如洗,两个孩子又都要读书,到底是农村啊,就在得知噩耗的第二天、第二天呀,还沉浸在失去父亲的苦痛中无法自拔的纤儿,被她生拖硬拽,直到了城里姑姑家。纤儿哭啊,喊啊,可那个女人,不为所动,她冰冷无情的脸,看不到丝毫的不舍。纤儿觉得自己的手,被狠狠地抓着,像被阴冷的钳子夹住。惶恐、害怕、心痛,一时之间,将她统统围住,把她伤得体无完肤!姑姑出门相迎,她忘了她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对话,只是最后一刻,那女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甩开了拉着纤儿的手。纤儿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崩塌了,她扑倒在地上,死死抓着那个女人的衣服,乞求着不要扔掉她,那个女人,恶狠狠地踹开了她:“滚!我没钱养你!”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恨!那种揪心的痛,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姑姑扶起她,疼爱地抱住了她,她瘫在姑姑怀里,尽情哭泣。
姑姑一家的爱,终于温柔地掩盖了纤儿心口的伤,她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她开始死命的学习,用匆忙来填补着最初感情的空白。终于,她考上了这一流的中学,但费用也很惊人,妈妈二话没说,就让她来了这里学习——
此时的纤儿,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可是贵族学校啊,号称没钱的那个女人,是怎么让他上学的?不过,除了这样一句凄凉的反问,纤儿的心里再也没有波澜,从爱到恨,从恨到怨,从怨到陌生,纤儿再也不愿与那个女人有任何的联系,只想平安无事地过现在的生活。
小黑他坐在了纤儿的前面,转头放书包时,他张了张口,似乎是要喊什么,纤儿用书捂了脸,把头埋了下去,她听到一丝轻叹,忽然有种心痛的感觉。
就这样,无数次的擦肩而过,无数次的隐隐心痛,在繁忙的学习生活中,成为两个人的习惯。
那个周末,门铃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纤儿开了门,门口站着小黑,鼻子红红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纤儿吓了一跳,家里并没有别人,于是她平复了心情:“坐会儿吗?”“姐!”他突然大喊了一声,泪水一涌而出,一下子便拽住了纤儿的手,“妈不行了,她想见你呀!”纤儿的心猛然一颤,恍恍惚惚地跟他坐上了回村的车。窗外的风景飞一般的往后退,纤儿觉得,时光仿佛逆流回了从前。小黑终于止住了泪,像是自顾自地说:“姐你知道吗?妈妈为了供我读书,每天做好份工,累垮了自己,却还是要送我来学校。我曾想去打工来减轻她的负担,却还是被她用棒子打着来上学——你知道我有多想叫你‘姐’吗?你知道妈妈每天都到学校门口偷偷看你吗?你知道每晚妈妈都会在梦中哭泣唤着你的名字吗?你走前的那一晚,妈妈是下了多少决心?她知道在艰辛的生活面前给不了你爱,所以情愿放手啊……”纤儿的头,转向窗外,泪雨纷纷。
终于到了,走进那个屋子,一样的破,一样的旧,只是,更加苍凉,更加空旷。她来到生母床前,多想冲动地叫声“妈”,却没有开口。生母的眼微微张开。她多老啊!皮肤如此干裂褶皱,头上布满了银丝。她抓住了纤儿的手,好紧。她努力地张张口,却气若游丝,没说出话。纤儿把头低到她脸前,才隐约听到:“纤儿,别怪我,别怪弟——我也好想,抓住你的手,再也不要放开——照顾好弟弟,他不是我亲生的,是我们捡的孩子。但保守这个秘密好么,像亲人一样去爱他……”生母的眼里,如释重负般,失去了光彩,那只手,无力地搭在纤儿手背上。纤儿的泪,泛滥一片。她抓住生母的手,像刚才她抓她一样,紧握着,紧握着。
上坟的那天,纤儿拉住了小黑,她发誓,要握紧这种超于血脉相连的亲情,要把生母的爱延续一生,永不再有悲哀和遗憾,永不再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