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若有似无的高墙，羁绊着世世代代的脚步． ----囚

清朝，苏杭

我叫席薇，生长在江南水乡，潺潺流水环绕屋前檐后，层层涟漪泛起烟雨蒙蒙，时光就这样一迭迭铺展开来．

我总是能看见母亲在阁楼上倚着窗子绣瓶花牡丹，待放的蓓蕾在一针一线中渐渐生动，落日下母亲黯淡的侧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少见到父亲，外婆说父亲外出做生意，一去便是数月．

我看着天井外的一方蓝天和四周高耸的垣墙，问外婆外面是什么样的，外婆说是一样的阁楼，一样的天井．外婆把我轻轻抱起来，说，你生在这里，一辈子便都在这里，你属于这里． 我挣脱了外婆的双手，泱泱地跑开了．

我不喜欢这里单调的粉墙黛瓦，不喜欢同样单调的生活，我向往父亲口中的汴梁城里的车水马龙．我想象着某一天走出家门，看小贩叫卖的纸鸢，听街头流浪汉唱的小调，推开窗就是热闹的市井．而我，只能想象．

我开始跟母亲学习繁琐的苏绣，金菊素梅、幽兰牡丹在十指中绽开．我站在阁楼上看着马头墙外一片不见尽头的黛瓦，感到莫名的怅然．母亲说青石街外还是十里长街，青溪外还是涓涓溪流．母亲拾起我扔在地上的苏针花线，说，你生在这里，一辈子便都在这里，你属于这里．我倔强地抬起头仰望天空．寒鸦归巢，暮色四合．

二十一世纪初，江浙

我叫周薇，出生在一座平静的城市，高楼大厦里冷漠的面孔从眼前一一掠过．每当夜风呼啸，我总会站在窗前俯视这座城市．灯火阑珊，城市的角落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一出出悲喜剧，我听见有人在街道尽头叫骂，我看见路灯在黑暗中寂寞的光亮． 我想象烟花在头顶冰冷的绽放，灰飞烟灭后浩瀚的苍穹．繁华，熙攘，匆忙，怜悯，哀伤．一切匆匆地发生然后消失．像是，幻觉．

我渴望能生活在一方碧水溪畔，挽起高高的发髻踩着园中小径，看春尽秋去、花开叶落，听燕语呢喃、孤鸿长鸣，不谙世事，守着一方蓝天绿水戚戚一生．

我听到有声音在说，你要学习，考上大学，找一份好工作．母亲说，只有上大学才是出路．老师说，你只需要学习．我听到他们在说同一个愿望，考上大学，成家立业，终老一生．

学校，家，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不需要任何思考，可以沿着别人设计好的未来一直走下去，没有终点，不需要尽头．可以看见一条明晰的道路，那是我不喜欢的选择，是几乎所有人的向往．

每晚重复着同一个梦境．我看见你一袭素色锦缎，长发垂腰．

我看见孩时的你站在天井中渴望的眼神，我看见年少的你伏窗眺望的目光．

夜凉如水，你在阁楼上绣一株并蒂莲，时而矫首遥望，一程山水一程思量，你想要离开依山傍水的小镇，融入万丈灯火的都城，你的心远涉千山万水流连于街市小巷，可你还是收回了目光，轻叹一声，继续绣着鸳鸯枕、龙凤帐．

我看见你掀起凤凰帘，踏上了红绸轿．你泪光一闪，便又禁锢在另一方庭院．

我看见你执手相送丈夫踏上漫漫商旅路，从此时间放慢，擞和针一丝一绒缝入你的牵挂，任时光织成一张岁月的网，兜住所有静谧的月光，等一场秋风裹着霜雾吹向归人，你依旧浅画峨眉，对镜梳妆．

我看见你的双鬓渐渐斑白，直到你安详地躺下，长眠不醒．你等待一生的丈夫终未归来．

时间对于你是那样的残酷，而我看见你最后的一瞥投向了汴梁城的方向，那里，藏着你一生的梦想．

末时，你用最后的气力，对我说，你要逃．薇，你要逃．

我再次看见年轻的你袅袅走来，衣裙蹁跹，你朱唇轻启，对我说，薇，你要逃．

放假，我终于来到了梦中的江南小镇，粉墙黛瓦，错落有致的马头墙，一弯溪水庇护着村庄，这里像是被时间遗忘，依旧是淳朴的水乡．我沿着曲折的小巷走进一家酒肆，正厅内挂着一幅肖像，画中的女子正襟危坐，身着蓝底绸袍，面容却有些熟悉．主人迎上前来，介绍说画中人是清朝的一位夫人，原是苏杭那边席家的姑娘，丈夫在外经商，死于途中，她终身守节，在附近的街口还为他立了一座牌坊．

我看着画中的女子，恍惚中，听见她说，你要逃，薇，你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