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会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和阿蝶并肩坐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星光落满肩头,无数闪烁的星星好像富人的钻石穷人的眼泪,熙熙攘攘的挤在漆黑的天幕上。我们脚下是安然沉睡的校园,教学楼发出惨白的光。学校位于郊区,空荡荡的操场被围墙环绕,墙外是广阔无垠的麦田,席卷着阵阵虫鸣,如海浪般起伏。远处有村庄酣然沉睡,一间间低矮的房屋像蜗牛的壳一样粘在黑黝黝的土地上。风儿不知刚从谁的梦中经过,带着泥土和草的清香,拖着梦斑斓的裙角,从我们脸上拂过,阿蝶的脸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她扭过头来对我说:“伊亚,我给你唱首歌吧。”
和阿蝶的初识是在一个春日的上午,体育课上我借口肚子痛独自一人躲在教室里看书。有铺天盖地的柳絮从窗外涌进,它们洁白轻柔,踩着空灵的舞步,像是从童话森林中溜出的精灵,像是苗族少女身上佩戴的银铃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又像是一个个轻盈的梦,在半空中萦绕不忍落下,温暖而宁静,我看得有些恍惚。
“ 哐当”——不知是谁突然撞开了教室的门,带着满身阳光冲了进来,强烈的光线刺的我睁不开眼来。等我再次睁开眼时,那个不速之客已来到了我的面前——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女生,背着一个不知被什么东西塞的大腹便便的双肩包,像一个风尘仆仆的旅行者,略显倦意,眼神淡漠而犀利。
“这个班里还有空位吗?”她问。
我指了指我旁边的座位——我的同桌在两个星期前转学了。
阿蝶就这样成为了我的同桌。她总是表情戒备而疏离,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敢贸然接近。而我又是同样淡漠的人,讨厌陌生人之间无意义的牵强附会攀亲道故的交谈,虽对她有些好奇,但也不至于喋喋不休的询问。同桌一个星期,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仅限于借块橡皮,我只是偶然从她的课本封面上得知了她的名字——辛蝶。我们就像是两颗行星,互不干扰,在各自的轨道上安然前行。
可是行星也会有相撞的一天。一次阿蝶看起来似乎心烦不已,她一会儿翻翻这个课本,一会儿又翻翻那个课本,翻得书页不知所措的哗哗作响。她蓦地把课本摔在桌上,从文具包中抓起一把小刀,我只见寒光一闪,豆大的血珠便义无反顾的一点一点从阿蝶手指上沁了出来,阿蝶的眼里却隐隐流露出些许快意,颇有壮士横剑自刎的风度和气势。我愣了三秒种后迅速冲出了教室,等我气喘吁吁的拿着创可贴站在她面前时,我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给。。。。”她漠然的瞟了我一眼,不屑地说:“我的事要你管?!”我举着创可贴断断续续的说道:“给。。。。。贴上吧,要不然伤口会感染的。。。。”我把创可贴轻轻放在了桌上,转身走出教室。等我再次返回教室时,我看到阿蝶受伤的手指上赫然贴着我买的创可贴。心里微微的有些窃喜。
四月有木槿花开满整个校园,粉色的花瓣在暮春的风中舒展,随之而来的,还有我和阿蝶之间微妙的变化。她对我不在那么冷漠戒备,反而温和了很多。我们渐渐发现,原来彼此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的喜好,同样爱吃话梅,爱喝花茶,爱看武侠,梦想仗剑走天涯;喜欢那个脆弱而敏感的卡夫卡。。。。。。我们热火朝天的讨论武侠,我们从苏轼聊到柏拉图,从曹雪芹侃到莎士比亚。。。。。。。两颗行星在彼此靠近时感到了温暖,感觉到了内心隐匿多年的渴盼和相知相遇的喜悦,于是在前行的道路上彼此陪伴,不再孤单。阿蝶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我从梦中叫醒,拉着睡眼惺忪的我趴在宿舍的窗台上,看月亮孤独的在漆黑的天幕上摇曳,看黑色的流云在空中翻涌,变幻莫测;一起听雨打窗棂,听风声呜咽,兴高采烈是我们还会学几声狼叫,结果引来骂声一片。彼时的她墨色的眸子中有光灼灼闪烁,我似乎看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光芒,散发出深远而宁静的气息,仿佛有着冲破一切束缚与禁锢的力量。我总是害怕她会像童话里的精灵,一不小心背上就长出一双透明的翅膀,带着她飞向未知的远方。于是我不得不紧紧抓住她的手,只有她手心里的温度才能给我最真实的感觉,让我相信她的存在。
阿蝶爱唱歌。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听她唱歌时的感受。歌声从她口中缓缓流出,不是很高亢,低吟浅唱般仿佛来自灵魂的深处,如璞玉般带着未经雕琢的淳朴与自然。我心中所有桎梏都在那一刻轰然舒落,仿佛高山之巅千年不化的冰雪也在那一刻轰然消融,带着封印千年的欣喜与哀愁,渗入血液,汇入心底,让我的灵魂脱离这具沉重的皮囊,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