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台湾影片《世上只有妈妈好》在大陆风靡一时的年代,它的同名主题歌也唱响了大江南北。
当这部影片在我们村子放映时,纯朴、善良的乡里人都掉下了眼泪,尤其是妇女们,她们的眼睛都哭红了,手帕也湿透了。
我们村有个叫狗娃的小孩,那年他五岁。狗娃的父亲是开手扶式拖拉机的,前年,在运石头时,连人带车摔下了山崖。从此,狗娃娘儿俩相依为命。狗娃在看了这部影片后,一天到晚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这首歌。那奶声奶气的稚嫩的声音在村子里飘荡,乡亲们感到像炊烟和晨雾般的熟悉与亲切。
有时,狗娃在唱时,他的母亲当着乡亲对狗娃假嗔道:“你硬是叫花子捡到砣铁,一天念到黑。”乡亲们却夸奖狗娃,说他唱得真好听,并鼓励他唱。
然而一场大火,改变了狗娃的命运。
这是一场莫名的大火,像类似这样的事,村人们都用“天灾人祸”来形容。那天,当乡亲们发现时,那火势已经起来了,大火封住了大门。根据救火的经验,大火封了门,那人就不能进去了。如果硬要冲进去,就没法冲出来,等于白白送死。但大家还是用桶盆罐之类的容器盛水去扑火。虽然大家知道这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大家还是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当狗娃的母亲披头散发,呼天抢地的出现在现场时,大家伙心里很不是滋味,挺酸挺酸的。谁知狗娃娘凄厉的叫了一声“狗娃”,就不顾一切地向大火封住的门里扑了进去。狗娃母亲的凄厉的叫声,犹如是非常尖利的刺,刺得人心痛。等大家醒悟过来,想阻止狗娃娘已来不及了。这时,大家从噼哩啪啦的声音里,隐隐听到了狗娃那细小的哭喊声。于是,大家都在心里叹息:这娘儿俩完了!可大家也无能为力。只是更加快速的用水泼火,当然不是想把火扑熄,而是想尽量把火势减小一些,好让狗娃母子俩能活着出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听到从大火封住的门里传出一声无比凄惨的叫声:“快救我的狗娃!”接着有一个火球滚了出来。乡亲们用水把火球泼熄,才发现原来是外面裹着的衣服着了火,等把衣服解开,狗娃蹦了出来,张开了两只小手,像一只小鸡崽扑扇着翅膀拼命的往前跑,嘴里叫着“妈妈!妈妈!”一个乡亲赶快把狗娃抱住,任狗娃又踢又打的,就是不松手。在场的乡亲们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
当大火熄灭后,大家在门边发现了已被烧焦的狗娃娘,她伸直的两手触摸到了门框,她身上压着根烧断了的椽子,原来她是被这椽子砸倒了。
狗娃见到自己母亲时,只哭喊了一声:“妈妈!”然后就昏厥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却疯了。每天只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么一句歌词。乡亲们见狗娃太可怜了,都争着叫狗娃到自家屋里吃饭。可是没有过两天,狗娃却失踪了。
一天,我在集市买苹果。突然听到非常熟悉的“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歌声。我寻声望去,原来是狗娃。此里,狗娃已是衣衫褴褛,脸脏兮兮的,双手黑黑的,像黑熊的爪子。那转动的双眼,飘浮着散漫的光,张着的嘴,似一个小黑洞,有两颗门牙掉了。他一边走着,一边反复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这一句歌词。声音沙哑,似打磨粗糙的铁器发出的声响。不过他唱得很是疯狂,很投入,远远胜过了那些摇滚歌星。他边唱边伸出那黑乎乎的手向摊主乞讨。可这些摊主都轰他走,并不拿一点儿东西跟他。
等狗娃唱到我这边来了,我叫了声“狗娃!”他仍唱他的,没有停下来,看来他已不认得我了。这时,我闻到了狗娃身上发出的一股难闻的气味,我没有走开,而是拿了两只苹果给他。我想狗娃接过苹果后,几口就会把苹果吃掉。
谁知他没有吃,他向我笑笑,露出黄黄的牙齿。此时,我看到他眼里流露出一丝丝亮光。我以为他认出了我,那知他用手紧紧攥住那只苹果,说出一句让我非常惊讶的话来:“给妈妈吃!给妈妈吃!”然后蹦蹦跳跳地跑了。
我怔住了。
狗娃是疯了,他忘记了生活中所有的人和事,忘记了自己生活的整个世界,他的头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然而,他唯一没忘却的是自己的妈妈,在他的整个心中装着的也只有自己的妈妈。
此时,狗娃已不见了踪影。我在人群中搜寻着,最终也没见到狗娃的影子,但不知为什么,我对狗娃分明有了一种敬意。而狗娃唱的“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歌词,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