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大学宿舍的床上,一觉醒来,我都以为我还在杭州以南那个湿漉靠海的南国小城,校服一套就是一天,只是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记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十六岁,下着大雨的夏至,我撑着伞站在这个陌生的校园。水涨的人工湖畔,泛着氤氲湿气的夹道树林,人来人往的家长,深邃悠长的走廊,让我一次次屏住了呼吸。紧张,忐忑,憧憬,向往。我望着图书馆挂下来的巨大红色条幅,心里默默地幻想三年后会是怎样一个自己,直到想的面红心跳,才悄悄的穿过人群。
站在所谓重点班所处的五楼,在夜自修下课时一览全校的灯火通明。明明暗暗间,却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错觉。有一些情愫在夏日的天空里暗潮汹涌,却是在怎样都“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和三个室友一起逃早跑,在半夜的宿舍里大声唱歌,在夹着饼干和奶茶香的床缝里说悄悄话,一觉睡到七点然后匆忙的关掉闹钟铃抓起校服就跑向教室,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走,漫无目的地说话,吃着巧克力和蛋黄派,在化学课上聚精会神却有一种怎么也听不懂的烦躁,生日时的广播台,一句句温馨的祝福。遇见一辈子的朋友,在最简单的夏天。
空间上,qq里,一个校园里的人被各种方式联系在一起。只是恰巧在十七岁的夏天遇见了你。后来回过头来想,我都觉得我像是在读一本无比纯情的青春小说。分文理科时的纠结,你在聊天记录里一遍遍的安慰,指导,让我终于走出了自己。某个星期五的午后,湿漉的大雨像要把整个校园都融化了,空气是淡蓝色的,夹着淡淡的树木清香。夏天香樟树蓬勃生长的味道,吱呀吱呀的缠绵进了整个身体。我撑着蓝色碎花伞,静静的穿过长长的走廊,无数个门窗紧闭安静午睡的教室。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流连,拐角的时候,恰好碰上你的笑脸。你拿了一本落落的《须臾》,安静的坐在我的对面。我们隔着一个书架聊天,紧闭的空气在彼此之间流窜。身边仿佛只剩下了彼此,和一排排沉默的泛黄的书页。我只记得我们的脸上都是笑脸,你轻唱的歌声点亮了所有的阴天。
在没有作业没有数理化压迫的夏天,我捧着西瓜看着电影握着手机躺在空调间一边和你发信息一边看窗外悠悠飘过的白云。那时候的手机只能存几百条信息,我总是删删减减,挑出最温情的,保存起来一遍一遍地看。其实我们只见过一面,却像是多年老友,找到了知己。我就像一张空白的画布,被窗外的天空铺成大片的蓝色,然后由你染上了温暖阳光的味道。我们常想着一些遥远的事,偶尔谈笑风生,偶尔沉默不语。你略微感伤,我有些多愁善感,我们聊着生命的意义,然后在百度百科里看十几页的文章,一遍遍的推翻对方的观点,最后相视一笑。我们沉浸在《Lost in translation》里那个干净脱俗的散场的拥抱,对着电脑屏幕一遍遍擦去眼角悄悄泛出的热泪。旅行,音乐,电影,在路上,在我的眼里,即使是被那些单调的试卷和书本包裹的你,也是充满了浪漫和神奇。
在三十几度的午后,我打着伞,转角的红绿灯路口,你推着单车,恰到好处的回头。我们就这样默默的走,漫不经心的聊。阳光撒下斑驳的树影,街道上嘈杂的车轮声都变得轻声轻语。午后的蝉鸣把天地叫窄了,窄的没有过去,也容不下未来。天空画出每一朵云的形状,青草围墙,你的摸样。那双帆布鞋已不知去向,走过的路也不知道通向了哪里,只是在胸口间心跳的声音,感觉一直都在。那日忽阳光晴好,忽大雨倾盆,我们坐在体育馆的楼道上,看了一个下午的云。天台的风扬起你衬衫的一角,铺天盖地都是绿草盈盈的味道,飞扬的尾草,清澈的湖水,闪动的双眸,虫鸣融化的想念,漏出窗,穿过门,声声不断。
那年夏天的短发,略显宽大的校服,下午三点的阳光,一切都是刚刚好。
因为年轻,因为苛求完美,我们愤世嫉俗,却不甘忍受自己的平庸。我们之间经常充斥着争吵,因为太过了解对方,总是在一瞬间找到致命的话语一招中的。年轻的灵魂在相互安慰,矛盾,交错中不断成长。
彼此都有太强烈的情绪化,十七岁的我们仰望天空经常会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敏感,易妒,善怒,纤细的神经容不下对方点滴的不如意。终于在日复一日积压的争吵和矛盾中,我们渐行渐远。
又一个夏天过去。我们在走廊里擦身而过时,依旧会心照不宣的用余光瞄一眼对方,或者是每天在做操结束后哄闹闹的校园里,或加快步伐,或伸长脖子,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只是时间一点一滴地雕刻我们,再见面时,说出口的,最多只是一句Hi。
想起高三要离开的时候,黄昏的天台,紫霞漫天,红色和紫色在瞬间交替着变化了整个天空,随即,深蓝将画面覆盖,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蓝,是一种让人紧致到屏住呼吸的蓝,是一种沉静到灵魂的蓝。伴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世界是永恒发展的”,“抗日战争是……”的阵阵朗读声,我的思绪在窗外与房间里不断游离。要离开了吗,不再见了吗,是消失了吗,不回来了吗。
终于到了毕业的夏天,你远走他乡,去追寻你最喜欢的摄影,你曾经说过,你会在这条路上一直一直走下去。真好,你还怀着你十七岁时的梦想,做着你最喜欢做的事情。而我只是在看着枯燥的专业课本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我们不再联系。但那年夏天蓝到心碎的天空,依旧在我的梦里时常徘徊。我想我开始明白时间的锋利了,很多时候我都不会再把你想起,我甚至会怀疑那段刻骨铭心的感受是否真实地存在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走过的路,自习过的教室,逛过的校园,葱茏的好像昨天,但只剩下飘渺的思绪,在炙热的空气里慢慢蒸发。
但你带给我的改变却是深刻的,它深入我的内心,让我更加直笃地知道自己的向往。我学会随遇而安,处事不惊,在忙碌中依然能悠然自在地享受孤独,
一期一会,世当珍惜。每一个夏天,都是一次遇见。我们被时间推着向前。旧时往事被生活的浪潮抛在了记忆与遗忘的交接地带,时而随季节流转,时而沿着旧街蹦跶着向前。温润如玉的气息,在心底最深处,悄然停滞。
有些人,行走在记忆里,消失在生活中。想起那年的笑脸,我们说好一起流浪到夏天。突然就有点难过了。
“青春就像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也想再淋它一次。”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