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初春的午后,我开始想念四月,在这个依旧灰暗阴冷的天空下,想念它。但它又不像是四月,这种思绪一直蔓延到穿短袖的时刻,枫叶落的时刻,那些曾经停留下来,满目都是金色阳光的时刻。
它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我无法真真切切描绘那种感觉,仿佛一切都是很柔软的颜色,甚至于夜。阳光普照的四月、落花、夕阳下潋滟的水池、暗夜中的杏树、坐在窗下乘凉的同学,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到世界是温暖的,甚至于这种回忆对比于此刻周围的阴冷,如同梦一样,却柔软而清晰。
早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但天空是灰色的,东方的天像是被闪电割裂的,有一道清晰的白光,车上一直很静,广播里偶尔报站,没有人说话。窗外的绿化带中种了花,像光芒一样一闪而过。微暖的时候,早上是懒散的,踩着阳光一步步走向教室,故意绕远路再享受几分钟的散漫,就像属于自己的时间真的会变长。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已经跟好友跑到外面。阳光还没有变成亮白色的,楼外有风吹起,白色的校服鼓起来,不冷不热。出来的人还很少,看看时间还有几分钟上课,商量要不要再去看看池里的金鱼。记忆里有风的味道,有夜色,还有很多朋友。
突然想起暑假某一天的时候,爸爸跟我一起回家,午后很热,他在小杂货店停下来买了口香糖递给我,我们重新上路,炽热的风从耳边吹过。可是现在想起,唯一可以讲述的,是道路两旁的田野与稀疏的树,走过满是阳光的大道与终年荫蔽的小道,树影交织人影。爸的心情很好。在我想念四月的时候,它带着阳光闯进我的回忆。
暑假的时候,姥爷生病,站在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与冷的感觉扩散在五脏六腑,总感觉医院是阴冷的,即使面向太阳也无法退去灰暗的气息,仿佛某种暗示。十月,姥爷去世,天转凉。小时候在老家,总是很喜欢那个陈旧的红色沙发,我跪在沙发上向外看。老屋采光并不是很好,但是在午后,窗外的光线不吝地照进来,投在地面上,光线是透过玻璃在流动,湖水一样地轻颤。临近傍晚,姥爷扫着大梧桐树的叶子,在黑夜中将它们点燃。我没有理由地喜欢火。姥爷病痛中非常安静,只用寥寥几个字来答话,多数时候是沉默的。我向他说拜拜,他没有回答,只是以一种苍老的姿态坐着,他没有看任何人,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丝毫浑浊,反而如同新生一样清澈,那是一种梧桐树的淡褐色,阳光下,如同望穿一切,淡漠下来,不可说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天依旧暖,阳光晴好。
在某个清晨读到这样一段。听到死讯之后,我突然想认同托尔斯泰的想法:人,死后因为灵魂还在而获得永生是可能的。。。。。。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他的新生命又开始了。死亡其实如同远行,在每个人终将抵达的一处所在,以另一种众人不知的状态,活下去。
十一月,写下“冷”这个字。学校的枫叶还没有变红就已经开始掉落,带着青色大把大把地被风带走。记忆中,天空从那时开始由淡蓝转向淡灰,天上没有云,但光却仿佛无法抵达地面,只是它的余光在拂照大地,风很凉。原本的班级分开了,对于我这种慢热的人,就像在漂泊。其实在原本的班级中,并不是感到特别亲近,却是在分开后,尽在咫尺却又没有理由回去的时候想起他们的嬉笑怒骂,阳光带着生命的美好。在某一段时间我将自己归属在一个整体,这个整体的崩坏让我无措,尽管明白有一天,我能够安心接受这种“不属于”,在往后的忙碌中它终究将屈从于次之,但我很感谢它的存在,回忆与光一样的生命,像在四月。
四月,如同梵高这样描绘的《撕裂者》:“我将所有黄色都用上了,却非常简单而美丽,我看到了他,死亡的形象,但是这里没有悲伤,它被嵌入了广阔的光线里,带着飘逸感,在纯金色的亮光里。。。。。。”其实这一切,是否发生在四月,已经无所谓了。
后来有一天,我从午睡中醒来,忽然明白“四月”对于我究竟是何种存在。阳光明丽的日子,在某一天与好友闲适的度过,某一天有小的幸福,某一天关于一个人最后的回忆,还有某一天开始想念过去。四月像是藤蔓一样在我心里生长,铺天盖地的阳光携卷回忆袭来,带着疼痛感。但我没办法不去想它,我一直是个反应迟缓的人,总是在很久之后才开始明白,四月,失去了什么。四月将近,但它的的确确又在渐渐远离。世界在周而复始的轮转,万物复苏而又消寂,我还在往年的四月徘徊,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它像是一个梦,跨越时光与记忆与我重叠,模糊而瑰丽,它不是循环的节度,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我明白,哪怕只有我明白,四月,它已成为永恒。四月,是一个温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