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收集成长,收集大人们视如泥沙的东西。在我的密匣里,那最耀眼的东西是一张张老旧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我最珍视的,是那些樱树照片,照片里樱树下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傻傻地笑着,天真无邪,他是阿强。粉红的樱花落在他头上、肩上,恬静又和谐。
令人奇怪的是,阿强的脸是扭曲的,手与脚都蜷缩着。阿强是一个脑瘫儿,他出身时供氧不足导致手脚畸形,甚至连说话也是困难。
别人都说他是被遗弃的孩子,被扔到了这世上。他的家人不喜欢他,邻居也躲着他。他总是一个人,只有樱树做伴。
在一个昏暗的早晨,我看见他在樱树下哭泣,无声的哭泣,我跑去,微笑着伸出手,他抬头,怔了很久,连时间都仿佛在那一刻驻足。突然,他破涕而笑,伸出蜷缩的手,脸上晶莹的泪珠闪耀着破云而出的朝晖。从那以后,我们成了好朋友。
春去秋来,他常对着黄鹂咿咿呀呀,在田园中学樱枝摆出各种古怪的姿势。这常常引来旁人的嘲讽:有人说他发病了,有人说他傻了。但我知道,他是想和黄鹂一起唱歌,和樱树一起跳舞。
岁月静好,时光飞逝,我们渐渐长大。每一天,我似乎都在长高,可是阿强依旧蜷缩着,岁月似乎遗忘了他,没有一点儿眷恋的痕迹。
到了上学的年纪,阿强也想上学。可没有人搭理他,他依旧被扔在角落。上学的前一天,我去找他,在他家门口,我听见他的家人说:“一个连手脚都伸不出来的人想上学,野鸭子也想上天了。”他沉默了,时间也沉默了。很久以后,我才见他蹒跚地走了过来,眼里满是不甘。
我看着他,心里难受极了,暗暗决定,我要帮助他,他不是一个被遗忘的孩子,岁月一定眷恋着他,留下难以察觉却出人意料的痕迹。
于是,我紧握着他的手,说道:“不要难过,我可以帮你。”
他转过身,迷茫地看着我。
“每天放学,我们都到樱树那去,我把学到的知识都教给你。”
他沉默,无言,在泪光里,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时光如旧,阿强他学得很慢但非常努力。
我叫他朗诵,他扭曲的嘴巴总是读不对;叫他写字,他蜷缩的右手艰难地写出摇摇晃晃的字;叫他唱歌,听熟悉的音符扭扭捏捏地从他嘴里爬出来。
他就这样学着,我就这样教着。
我们就这样,风雨无阻。
又到樱花开放的季节了,樱树下阿强诵出他学的第一首诗《题竹石》。
“千…千磨万击还…还坚劲,任…任尔东西南西…西北风。”
他一字一句地诵,颂出他的心声,每一个都饱含深情。阿强就是这竹石,尽管天生畸形,他始终坚挺着,奔向阳光雨露。他的每一步都比常人艰难许多许多。樱树下,对着自信兴奋的阿强,我照了张照片,定格这样快乐的他。
阿强回到家后,给家人背出了那首诗,家人们都目瞪口呆,惊异于这丑小鸭的蜕变。终于,丑小鸭开始获得阳光雨露的洗涤,灰暗的羽毛上满载艳阳。这蜕变,便是岁月眷恋的痕迹。
几天后,阿强兴奋地说:“我、我父母准许我上、上学了。“
“真的?”我高兴地都跳了起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到学校不久,阿强便考到了第一。他依旧很艰难地说话,依旧写着摇摇晃晃的字,依旧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但没有人再笑话他扭曲的面容,蜷缩的身体。岁月,正悄声无息地刻下成长的痕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阿强的脸庞不再有稚气的,他的坚毅刻在了骨子里。他总是微笑着,微笑地面对所有的事。
毕业时,我与阿强又来到这熟悉的樱花树下,花儿似从前一样温馨,我们在树下回忆往昔,畅想未来。阿强说,他想去桑地亚哥搏击的那片海,他向往海一般辽阔的人生。
在这离别的时刻,我拍下了他幸福满满的样子。这照片,是最珍贵的留念。
樱树又开花了,每一瓣都刻满了阿强成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