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步走到海边,海天一线。黄昏的大海是如此美,波光粼粼。独自一人,也只会有我一个人了。父母、姐姐……这个家只是我一个人的。信步、彳亍。脚踏在湿润的沙地上,身后是深浅不一的脚印,每个脚印都被海水填充了。潮水又一次次上涨,自己的脚连同那印记都被这海水掩埋了。似乎一个人独处太久,自己对生活已不再那么充满希冀。放声大吼,朝海边的另一个自己……
身边飞过乌鸦,听那声音,似乎触及了心声。追寻它,告别大海……渐渐乌鸦似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我可以听见它扇动羽毛的扑哧声。消失了,须臾之间。
身边竟是些树木,半幽闭的参天大树纹丝不动地挺立着,使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美轮美奂的禁宫之中。从沟壑里升起了一股股使蘑菇得以孳生的潮气和浓重的味道,以及腐烂的树叶和湿漉漉的树皮的强烈气息。潮气越来越重,树林里越来越冷,越来越暗……竟是森林深处……顺着记忆,走到了那时光隧道,每走一步,自己就将手攥得越紧。远远张望,竟不见了那门口的守卫——两个身着帝国陆军野战服、手持三八式**的士兵,不知了踪迹。
走进时光隧道,探头看它的神秘。身后响起了脚踩树枝的咔嚓声,我赶忙转头,却被一双大手推进了那个洞。我急切地想抓住什么东西,可那出口已离我远去……
我在那里看到了佐伯、大岛、自己……一切都像一部倒放的黑白胶带。画面开始显现一些自己不知晓的人,他们连成一串图案从我眼前以光速般扫过……最后,它停止了……
自己到了一间大大的房间,房中并非无人。我听到了深深的呼吸声。走近床边,我们的呼吸有了共同的频率。我下意识地在床边面对着他。他并不苍老,但他脸的轮廓竟十分明显。他是如此削瘦。冥冥之中,我又觉得他是如此亲切,完全是另一个自己。
他的眼皮颤抖了,嘴随之张开了一个小口,他的嘴唇如此干裂,他的舌苔像是一层厚厚的白蜡。我急忙躲闪,他睁开了眼。他的眼睛深深凹陷着。他张大嘴使劲呼吸,他的脸也陷了下去。他比我想象的虚弱多。看见我,他便用手撑着床垫,使身体后摆靠在了枕头上,床头的铁栅栏被他的上身压得吱吱作响。他伸出了他像枯枝般的手,我感觉到他想触摸我的脸。但他在触到我的皮肤瞬间,应激般缩回了手。
“你是?”他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含着颤抖。
“田村卡夫卡!”我自然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
他惊讶了,脸色变得苍白,依旧大口喘气,可间歇没了。他的眼睁得如此大,似乎眼珠要像子弹般迸射出来。随后,他的头后仰,没有了知觉。
我惊吓了。何去何从,焦虑中……他回光返照般醒了,他不在喘气。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孩子,你就是我。悲惨的童年,父亲的诅咒,你注定会是一个坚强的人。我们的父亲是那么粗暴、专制。这也注定了我们的共同性格——敏感、孤僻、忧郁。我想接近这座蛮横的城堡,可他却刻意远离我。孩子,坚强不是吗?”
我的心凉了,我似乎认定这将会是三十年后的自己。苍白无力,等待死亡……恐惧中我明白了一切。
“我的生活不需要与你一样,从一开始我就不想有你这样的人生。是你的思想毁了我的开始。我的不幸,是你……”我哭了,似乎我找到了这十五年悲惨命运的宣泄口。“我要一对爱我的父母,一个和睦的家,而非这样浑噩下去。现在的我与现在的你有何不同,活着有何意义。”
看着我已泪流满面,他的眼眶也涌出了泪水。“孩子……是的,我也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孩子,我向你承诺不让后人记住我。那,那就不会有你的悲惨命运。”
我连同我的故事,我不想他们存在了。
他在自己遗嘱中添了几句。随后无奈地闭了眼。“孩子你要坚强!不管生活怎样!坚强!”我听到他用心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我回到了那森林,四周如此黑暗、安静,一切都还是实实在在存在着,潮气还是那么浓厚。“孩子你要坚强。”是,现实就这样了,我已无法改变。一切都已将过去,相信未来吧。我渐渐为自己申诉的抱怨感到后悔……可一切还是这样如旧。
“我要做世界上最顽强的15岁少年。”我对隧道喊着。
转身,我毫不犹豫地快步向那海滩跑去。我厌恶这黑暗与这浑浊的恶臭。我要奔跑,朝着那湛蓝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