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从北方来的剪纸艺人,剪窗花对她来说或许就是一种生活吧。每逢过年,办喜事,外婆都要剪上几朵,不是赠于人家,便是贴到墙上去。逢秋收,便是一幅“五谷丰登”;逢大年,便是一幅“年年有余”;逢元宵,就是一幅团团圆圆”。
还有许多,像“步步高升”、“花开富贵”、“飞黄腾达”、“比翼双飞”什么的,数也数不清,最多的还只是“年年有余”那几个了。外婆搬来与我们同住后,“五谷丰登”是很少剪了,不过每年的春节,元宵还是有窗花可看。 一次,外婆把舅舅叫了上去,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叠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的窗花,抽了一张“年年有余”给舅舅,便是祝舅舅生意兴隆了。那上面剪的是一对“亲嘴鱼”,用对称的方法剪的。鳞片和浪花外婆却是分别剪的,看起来虽然不像传统手法看起来那么工整,却别有一番韵味。给大姨的是一幅“步步高升”,便是祝大姨在工作上顺风顺水了。他人剪竹子,大都以竹子本体为主,外婆却把竹叶剪得繁多,看来外婆还顺便祝大姨人丁兴旺,后代子孙多啊。到了辈分最小的我,外婆只剪了一个倒福给我。为什么大姨,舅舅他们都是如此繁复精致,到了我却是一个字?外婆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孩子,外婆是想给你一切的祝福啊!” 搬到我们家时,外婆瞥了瞥墙上的油画,说了句:“一堆颜色膏子。”便端了根小凳子去阳台剪她的窗花去了。惹得外公一阵不爽,说她的手就没离开过剪刀。自然,第二天,墙上的油画都变成了一幅幅大红的窗花,冷清的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外婆的手艺真是妙啊,一把剪刀几张纸,让这个淡淡的百合似的家变成了一朵似火玫瑰。一看见这红,感觉像一个腰鼓队打上门似的,害得我先前几天都没让情绪缓和下来。看看外婆满头白发,一副老花镜戴在高高的鼻梁上,布满皱纹的双手拿着剪刀却不打颤。我想外婆的技艺果真到了炉火纯青,一次次旋转,一剪剪动作,一片片纸屑落下,外婆把它展开,抖了几下,就是一幅精巧的窗花。每完成一幅作品,外婆就微微一笑,或许外婆脸上那散不去的微笑就是每天看着窗花炼成的吧。是啊,看着自己的“孩子”出生怎么会不高兴呢?这么美好的事,外婆一定会坚持一辈子吧。 外婆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这么美好的事,你小子长大后也肯定想做吧。”还没等我回答,外婆就讲起了她那段我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做学徒的往事。
外婆当学徒时,听闻他们的师傅可不是一上来直接教剪图案,而是像写字一般,先练笔画,也就是剪线条。先练剪直的,到了外婆现在这个阶段,自然简单,可当初的他们嫌太难,甚至还有的用尺子比着剪。结果老师傅一眼就瞧出来了,说工具和人手所作的完全不一样,剪纸不是生硬的线条,是追求一种意境。结果耍小聪明的学徒自然要被打手心了,不过师父考虑到他教的东西是要用手的,便装装样子,抽了几下,叫他们多剪几张。 到了后面,又要剪圆的,细的,粗的,缺的,等等,也没有学徒再耍过小聪明。正是这多样的练习,才有了外婆现在剪的这“圆如秋月、尖如麦芒、方如青砖、缺如锯齿、细如胡须”的线条。外婆说为了练好剪纸,她可吃了些苦头。手上磨了茧不说,长了泡的地方有时还要破皮、流血。家里活计多时,她白天要下地,晚上在油灯下偷偷地练手艺。 细细看看,外婆窗花的线条的确是有意境之美,不太直,不太弯,却十分自然。外婆又说,当年老师傅留了一手,到后面才传到,剪纸中的直为整齐,并非笔直。之前所练的直线,是平行于边线的,就是在练整齐,等以后,不需、行于边线,自然就整齐了。有时老师傅给他们出的题也是千奇百怪,给你一张纸剪难的图案便算了,偏给你一张剪好了轮廓的图案,叫你猜是什么,再重新剪成完整图案。外婆说剪纸到老师傅的境界便是极高了,她的千变最高也只限于图案,老师傅的万化可是在剪法刀功上。 看着我崇拜的眼神,外婆笑道:“师傅当年若是在图案上下点功夫,怕是剪纸界的独孤求败了吧。”我好奇地问道:“外婆当初为什么要学剪纸呢?为了赚钱吗?”外婆说道:“有那么一点吧,不过更多还是因为这些窗花红红的,图个吉利罢了,一天到晚都贴在墙上,万一哪一天真的带来福气了嘞。怎么,你也有兴趣想学吗?”我摇摇头道:“不想。”外婆一愣,惊讶道:“怎么啦?”“剪纸这东西学去又没什么用处,只是装饰,又何必自己做。”外婆着急道:“学着玩玩啊?难道没趣吗?”“有趣倒有趣,但若纯粹为了玩而去学这么难的东西,我不行。”外婆瞪了我很久,让我坐立不安,又不敢走开,知道外婆收回目光,我才松了一口气。
“唉,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就不懂呢?”外婆叹道。后来,外婆似乎还对两位表嫂动员过,不过也被拒绝了。 如今站在外婆坟前,心中有许多的情感,不舍,怀念……最多的还是愧疚。看着外婆送我的“福”,惭愧没能继承外婆的衣钵,传承这门手艺。逢年过节,大小喜事,甚至在平日间外婆的剪纸就是想唤起我们对剪纸的热爱,可惜这一代人对它都不大感兴趣,我也不例外。 现在,拿着剪刀坐在阳台上,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放心,外婆,我一定会拿起这把剪刀完成您未完成的梦,让八千里山川河岳,开满窗花,开到人们的心田上。 您的那朵窗花一直贴在我的心上,时时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