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来信。您在信中写道：菊花也许有一天会枯竭，所有香气会让我闻不到，但它的清香已经印在我的心里。很想念那段日子，那里曾烙下我成长的足迹……

看过后，我很伤感。黄昏，独自漫步于纷飞的枯叶间，努力让记忆变得清晰，变得悠长……

记得第一次遇见您，在黄昏，校园的小径上，和您擦肩而过，淡淡的清香扑鼻，回头，只摄住您的背影。您的头发，随意用白色丝带束着，很自然。您走过花坛边，衣带轻飘，如同天女。

想不到，您后来成了我的语文老师，当您作自我介绍时，顺手拿出一幅地图，告诉我们你的家乡，在蔚蓝的海边，您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拿着那片“土地”，我们默不作声，却也很少有人发现你眼睛不住地眨着。

那次，我特地留意了您的头发。白色的长丝带随风飘动着，就像白色的精灵在发际间飞舞。你笑着走出去，我看到您的笑容很灿烂，原来大都市的姑娘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孤傲冷漠。

后来，到您办公室交作业，几次发现您含笑的眼睛里布满从来未有过的忧郁，想跟您说说话，却无从说起。可能因为我额的木讷。然而在我转身即将离开的瞬间，我瞥见了您桌上一篇折了几道痕的文章——《乡愁》，我好像明白了许多，轻轻退了出去。真想帮您解忧，让您不再忧郁，可我无能为力，每次发现您独处的忧郁，内心里便充满无奈。

那次您讲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我知道了你最喜欢白菊，而那一次我也看到了您的泪。那天，当您再讲史铁生的身世时，一位调皮的男生说："他是个痞子"时，您满脸通红，您的手在轻微抖动着，粉笔不觉间从指缝间滑落，您最终只挤出一句话：优秀得文章不是以作者身份贵贱来衡量。然后，泪扑簌簌掉下来，全班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您似乎破碎地声音……

第二天，您居然向我们道歉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们都低下了头，而您仍在讲着课……

深秋时，您患病了，我去宿舍看您。一踏进房门，便闻到股股菊花的清香，我仔细打量着躺在床上的您，您却依然笑容可掬地招呼着我，其实，我很清楚，你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而其实您身体虚弱无比，可我能说什么，只能静静坐着。

您问我，有没有看过《紫丁香》，我点头，接着说：“那是我看过的最好的书！”于是，您便与我谈论起书里的人物和内容，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居然都喜欢书上那句话：在我们的一生中，绝不能缺少信心，希望和我。我们都兴奋，谈了许多，您会偶尔咳上几声。

深夜，您让我留宿，我看看窗外的黑夜，决定不走，我们又谈了许多，您身体很虚弱，不久，便索性睡着了。我独自坐在椅子上，看到桌子上泡好的龙胆草，心里升起无限悲凉。

曾听您说过，因为白天课太多，几节课下来，您都又有点力不从心，如果晚上不喝泡好的龙胆草，第二天无法上课。我呆呆地望着杯子里面早已冰冷的水又想起您，有许多疑问，真搞不懂，为何一个大家闺秀要来这么边远的山区。

次日早晨，您忙着泡茶，我端起茶杯，热气腾腾，芳香沁人，细一瞧，茶杯里飘着几瓣菊花，轻抿一口，清凉清凉的、淡淡的芳香。您笑着说：“每天早上我都喝上一杯，喝了之后便会轻松很多。”想起您每天晚上要批改那么多作业，想起隆冬时您不住往火盆里添炭却还坚持备课，其实，您的疲惫又岂是一杯白菊茶能消除得了的？一股酸涩伴着温热的茶水流进体内。

秋天，你说要去农村看一看，我们带上相机，戴着太阳帽出发。

走进学校附近的村庄，映入眼帘的是光着脚放牧的十几岁的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山里娃，是腐朽不堪得篱笆筑成的屋子，是白发苍苍、双眼浑浊在山坡上耕作的老人，跟着小猪跑进菜园的四五岁的小姑娘。是……您无语凝噎、而我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您忍泪按下“快门”，想让这一切定成您永恒的记忆。

遇上一位去山坳挑水的孕妇，看着她额上混着泥的汗水，看着她干裂的嘴唇，您把太阳帽送给了她……

山风徐来，枯叶乱飞，我们带着沉重的心情返回，很长的沉默后，你叹了一口气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我父亲是一位大学教授，他帮我在那里找了个好工作，他坚决不让我来，可我执意……”

我摇头，很惊讶，关于您的父母，您从来都绝口不提。

“看过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吗？”

我不解的点点头，看清风在树林里穿梭，并努力回忆着那部电影里的情节。

“是那部电影决定了我的西行，看了它，我知道了西部偏远山区人穷，教育落后。从此，脑海里总是浮现那一双双渴求的大眼睛，想着山里孩子们望眼欲穿的神情，就像枯萎的麦苗渴望甘露般恳切。我的心总是在揪的痛，我终于发现自己究竟该干什么。于是我不顾父母坚决反对，毅然登上了西行的列车……”

你深邃的眼睛很执着地望着远方，忽而又转回头；望着我问到：“是不是不可思议？”我还来不及回答，您又继续说道：“其实，人生是可以因一句格言，一部电影，一个人，一件事而转变的，在那么短的瞬间，我们会让生命轮回，会猛然明确自己的追求。他们也许认为我很幼稚。生活中，全靠理智来做成功的事又有几件呢？倾向于情感的选择不也具有无比的魅力吗？唉！”

“记得丁香吗?她也到过偏僻的地方教书，不管她为何而去，毕竟也是她的追求。我们都事独立个性，自己的命运自己来决定。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应无愧于自己的选择。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们的每一份选择都很奇特……”

您说着，爽朗地笑着，我对您西行终于有了答案。想起您独处的忧郁，我试探着问：“不想家？不后悔吗？”

您轻叹一口气，又说：“想，家是每个游子最终的归宿。人就像风筝，家就像风筝线，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都被家牵连着。但又什么后悔的呢？我喜欢，我选择，我追求！想家和后悔是没有联系的，我爱家，但我更爱我的选择，他使我的阅历更生动更充实……人不能时刻沉浸在情字里，那样，我们会忽略自己自己应该追求的东西……”

我忽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轻轻拍掉身上的灰尘，继续走下去。

后来，有一段日子，因为考得不好，非常消沉，整天无精打采的，但在您面前我都强打精神；而您终究还是识破了我强装笑颜。

您叫我重读史铁生的《秋天的怀念》，还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口气读完了，却不解地望向您，您边梳着发边说：“想一想史铁生，他的身世，那样大的挫折，他都坦然去看菊花，为什么你不能呢？很多烦脑只能像梳头一样地把它梳理，不能虐待她们，否则，最终受伤的只能是自己。”您若有所思地一笑，不经意摸了摸头……

我终于懂了……

您要走了，有几许不舍，采了许多的白菊花，晒干了装在精品袋里，在您走时，送与您。

您终于走了，我没有去送你，我害怕所有的悲伤在一刻间倾泻而下，怕您在旅途中有诸多的悲伤，终于也只能祝福您轻盈地飞回都市……

您留下了一本《紫丁香》，我说过我最喜欢，扉页上只写着一句话：人的一生，不能，不能缺少信心，希望和爱。

我仰头看天空，那里有风吹过的痕迹，久久地，不敢低头，因为泪水湿成一片。

习惯性地来到小径旁，您的清香残存在每个角落，轻轻打开地图册，我要寻找您回家地足迹……

黑风吹起了衣襟，很冷，慕地发现，已在风里醉了多时。

快步返回宿舍，铺开信纸，凝视着泡过的龙胆草，菊花茶的杯子，思绪如潮……

明天，去邮局，把信寄往青岛，寄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