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须交代,我经过的地方是幽暗的。那些瓦砾与断墙与杂生的丛草把这幽暗延展的无比荒凉。我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静侯一只蚂蚁或是一只乌鸦为我带来漆黑的夜色。夜深到最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不可能坐着睡着的。我已无法顾及太多,反正坐着不是一种罪过,睡不睡也是我的权利。在我静坐到第七天时,我已经是第七次看见一个苍白的人影从我面前缓缓经过,像黑夜里的雪地那样凄美,像白骨那样泛着暗淡的光,一不小心还可以看见长发覆盖下清秀的脸庞。我故意默不作声,故作深沉,企图以此引诱她向我询问生死之事,与我讨论人生之意义。但每次她都是照着自己的步伐,将我搁置在她的视野之外,恍若隔世。
我终于忍无可忍。于是我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经过一些落叶与衰草,一座简单的土坟凸现在我的眼前。她在坟前停了下来,开始哭泣,我没有表示过多的惊讶,一个女人哭坟而已。但我之所以一刻也不能中断对她的注视,是因为我想知道,一个女人到底可以哭多久,一天还是一生?
是的,我想知道,但我不想追究。所以我还是独自离开了。回到我静坐的地方,我仍没有一丝睡眠或做梦的欲望。正当我要闭上眼睛继续醒着时,两只皙白的蝴蝶缓缓经过我的眼睛,像两片黑夜里的雪花,又像白骨一样幽暗的磷光。我立即联想到那位白衣女子,一种莫名的欲望使我又跑回了那座土坟。她也不在了。化蝶?坟里的尸体是她一生的钟爱?双双化蝶?
我默默的注视他们,我以为我是这一伟大爱情的唯一见证者。
直到第七天,我才敢相信每天夜里从我身旁经过,让我不由自主地跟踪的那个人影就是我认为已化蝶的白衣女子。
化蝶之事难道只是我的幻觉?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两只蝴蝶从土坟那边飘来,然后幸福地飞出我的视野。“哀伤如此美丽,但我情愿沉溺其中”。我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往事可能如烟,叙述可能是痛苦的形式,许多隐喻与象征被无端的揭示,语言与你的身体无法吻合。但是,还是必须选择叙述,就像幸福必须被虚构。
当一种叙述泄露了过多的哀伤与美丽,就可以怀疑它的真实性。那时的夜色在降临时就已经经过乌鸦的定义,仿佛凄迷的眼神在经过另一双眼睛时格外空洞。人生苦短,然而我看见成群的喜鹊抖动着翅膀,沐浴着高天的光明,她说她叫织女,坟里的那具尸体是牛郎。
我静定地咳嗽,无法阻止伤寒,无法阻止牛郎与织女的死亡以及他们的化蝶。天空明了,我常常怀疑牛郎从天上掉下时是否慌张且笨拙地挥舞着双手,叫喊着织女的名字?后来织女是否也为他哭过、求饶过我不得而知。然而我看见了她暗淡的眼神,她说:牛郎已经死了八十一天,她一直在寻找他的痕迹,疲倦不可否认地泄露于她的言表之中。但她并没有衰老,是爱情让她白发丛生。于是我问:“织女是处女吗”?
她说:“以前是,现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