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抬起头来看建筑。
家乡的建筑大多低低矮矮的,温和而没有脾气,像花白了头的老人们,安详地卧在山包间这片软和的土地上。我经常走进这么一位老人身边,在他被太阳照得暖意融融的身躯下,抬首仰望。老人的身躯没有三个我叠起来那么高,在他抖动的银发中,阳光滴落下来,碧蓝的天空显得很近很近,如同覆盖着老人的一床浅蓝毛毯,温暖的令人昏昏欲睡。
我喜爱这些建筑们,在阳光暖暖的气息中,我也会像他们一样不急不缓地卧下来,在如同蜂蜜一般的时间中酣然睡去。
我一直不知道恐惧是什么,直到我终于去了上海。站在喧哗的南京街上,我感受着冰冻般的恐惧。
我仰望着那栋只能被仰望的金融大厦,惊恐地看向这数千个我也无法企及的高度。这高度横亘在哪里,就像为超越神而建造的巴比伦塔,双手叉腰,彰显着自己的伟大和辉煌。它居高临下,俯视着我这只瑟瑟发抖的蚂蚁——不,它并没有注意到我,而是扫视着在街上浮动的蚁群。从它黑压压的顶部,射出两道属于钢筋水泥的冷酷目光。我几乎要被这目光冻结,于是存着侥幸,想要在它的头顶上寻找天空。夜空像峡谷阴沉的深部,月光和星影隐匿无踪。而我第一次知道被这样的高度举着的这片天空,原来离我那么远,远的像小孩眼中被大人高举着的那个玩具。
无以复加的恐惧使我僵硬在那里。面对如此令人惧怕的高度,我开始不相信一些东西和一些话。我感受到了这世界的恶意和藐视,我记忆中那一张张微笑的面庞开始被破坏,被肢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冷漠的表情,紧锁的眉头上能找到戏谑的神色。我甚至看到某处落地窗后,潜藏着一个怪物,它的脚掌下生出根系,贯穿楼层,在柏油路面和水泥地下盘桓曲折,它的手臂无限加长,漆黑的如同深夜,手指尖带着点点金黄色的诱饵,向四面八方悄然蔓延。无数的人仿佛受到了蛊惑,将它称作为神。而我,如今见到了这身的鄙夷,心中因它的嗤鼻而生出无限畏惧。
我垂头看向坚硬的地面。在它面前,我终于不再尝试着仰望天空,我终于和其他人一样,为了活着,俯首称臣。
可是,胸中这炙热的愤怒和懊恼,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高一:曹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