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七耀在床上辗转反侧这半响,就觉脑子被窗外烦躁的雨声搅的一片混沌。
颓然坐起,就觉衣怀是少了什么。忙去寻,才猛然想起,那物件在流岚楼就已被央希收入袖内。
侯七耀就呆坐在床边,思绪飘了好远。
那枚玉佩,从他拿到开始就一直放在衣怀中最贴近心脏的地方,冷冰冰的玉器,像她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的胸膛,可惜,这物件既不是女子叙说爱恋的信物,更说不上什么定情信物了。
说的委婉些,不过是她留下的让他纪念的东西。
初次见面,她素衣裹笑,他命悬一线。
半年前,侯七耀奉了家父的派遣,将一批不法货物押送到城外盘曲山山顶的土匪窝处去。家父说那盘踞山林的土匪头子是文绉绉的书生,又因常年来往,便没什么好防。给了他十余个家丁便让他上了路。
鸡鸣三声出发,太阳落山才到山脚下。两车货拉到土匪洞里时已是一更天。
洞里大厅中央落一尊乌木椅,上雕龙,左右扶手雕刻两尊麒麟,倒像是皇帝老儿的享受。
椅上卧坐一人,侯七耀细看,是一位沃弱白净的秀气青年,想必就是呼啸山林的麒麟龙江天鹏了。
江天鹏一个眼神唤来两名壮汉撬开木箱验货,这是一批大数量的砒霜,为掩人耳目,箱中实则是一个个杯壁颇厚的白瓷杯,杯壁中空,里面塞满砒霜。
“大王,真货。”大汉将捏碎的白瓷杯递给江天鹏,里面白色的粉末洒落一地。
“侯家办事果真利落。”
“利字当头的时候,你有钱就是老子。”侯七耀淡然开口。
“钱自是备好了,今天色已晚,二公子就在寒舍歇息一晚吧。”江天鹏听得侯七耀的话中话,眼里寒光一现。
“不劳烦,可以连夜敢回去的。”
这边,江天鹏的鼻中响起一声哼。
“我江天鹏想留人,就没有人留不住。”椅上亲年赫然起身。
侯七耀剑便出鞘,就觉手中剑一震,“叮——”一声金属猛烈碰撞的声响,就见江天鹏手里握着麻鞭粗的锁链,铁链这头的一柄钢刀已经击上剑刃。
想侯七耀也是这箢煌城中数一数二的御剑高手,和江天鹏对峙下来,竟被这一丈铁链伤的没了脾气。
当铁链从江天鹏袖中飞出,侯七耀提剑便挡。链头的钢刀被弹到一旁,却见江天鹏嘴角一勾,抬手一挥,空中的锁链像蛇般扭动起来,那柄钢刀便甩回来,直直的砍向侯七耀的后背。几次如此,侯七耀还未近得他身,身上已中七刀。
手中的剑已然成了累赘,好几次那锁链缠上剑身,那寒光凄凄的刀就在侯七耀的眼皮底下晃了三晃,直要戳眼。
见势不妙,侯七耀只得跑路,就趁着江天鹏收回锁链的空档翻身而起,踩着堵在洞口的喽罗的头直冲下山去。
“追。”江天鹏脸上结了冰霜,说话时口里都像吐出了寒气。
身负重伤的侯七耀沿路流下血迹,便新生一计,一面撕着布条包扎伤口,一面向一处悬崖边跑去。到达崖边,见血滴得差不多了,一掌捂住最后的出血口,飞身直上崖边的一棵树,踩着树干折了回去。
那一行举着火把来寻的大汉果真到了悬崖边,就听为首的哈哈大笑几声,粗声道“那小崽子估摸着见他先人去了,回!”于是一行人又急吼吼的回了山洞。
这边的侯七耀终跪倒在一处树下,倚着树干模糊了视线。
有几人能在弥留之际看到繁星满天弯月如玉的夜色?
没等侯七耀自嘲几句,便黑了眼幕。
鼻里窜进一阵清淡的花香,眼前的一片漆黑散开一片白雾,有一条缝裂开来,切去黑暗,女子盈盈笑颜坠进眼里。
侯七耀觉得自己死了,进了天宫,不然怎看到了仙女。
她带簪的乌发垂下来,像倾斜直下的瀑布,乌黑的发显得她的面颊白暂透红,展开的柳眉连着凤眼微弯,这人儿,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可是醒了?”女子如玉般温暖的手便抚上他的额。清美的声线缭得侯七耀脸上一阵热。
“定是醒了,脸上都有了润色。”她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
侯七耀想要起身,挣扎几番却发现身体竟然无法动弹。硬是被砍瘫痪了?想起那嗖嗖冒寒光的钢刀,侯七耀就觉脑子疼。
许是见了侯七耀诚惶诚恐的模样,女子竟然咧嘴笑出了声。
“我定了你身上的几处穴,你身上伤口太重,不能轻举妄动的。”
“我是在何处。”许久,侯七耀才艰难的开了口,声音竟沙哑的像苟延残喘的老人。
“你且什么都莫问了,我一个弱女子怎生会害你,待你伤好了走便是。”女子收了笑脸,兀自起身离了侯七耀的视线。
侯七耀便不再多问了。
而后十余天,这女子都是清晨便来,日落便走。女子常是一身素缟,不浓妆淡抹,一点都不染世间风尘,倒像是天上下来的仙子。
后来的谈话间,侯七耀得知女子姓胡名锦涟,他所住的竹屋位于箢煌城外西面的一处竹林里,是这女子来林间玩耍清修时住的地方。至于怎样救得他,胡锦涟倒是没有说起。
她常是打点好侯七耀的伤口后就坐在床边做女红,偶尔和他说说话,也算得上谈笑风生。不过几天,两人便熟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了。
“这鸟儿绣得好。”见她手里的女红渐成形,侯七耀说道。
“鸳鸯鸟儿一对对,本来想绣一双傲世凤凰的,可惜我手艺太拙。”胡锦涟打趣道。
这是要送给你的心上人吧。本来要脱口而出的话被侯七耀生生憋了回去,不知怎的,侯七耀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总是捋不顺。
又是几日过去,天一连坏了这几天,阴雨绵绵不断,丝丝凉意。
侯七耀从梦里清醒,头一偏就看见倚在窗边看雨的胡锦涟,一身青裙,睫羽轻颤,眼中流哀。
侯七耀理好衣襟便下了床,得胡近涟倾心照顾这十几日,伤口已渐渐愈合,是时候告辞了吧。
提了一直放在床边都落了灰的剑,侯七耀将一件衣披在女子身上,许久开口
“我伤已大好,便不在多留了。”谁知她的眉眼忽然舒展开来,一脸笑意。
侯七耀的眉头瞬间凝了霜,那双眼里方才流露的温情被瞬间冻结。
敢情终是觉得拖累了她,听得我要走如此欢喜。
“你出门沿林间石子路直走,见到路边有一尊巨石转右,不出三四里路就见得到城了。”胡锦涟云淡风轻的说着,目光对上侯七耀的,没有波澜,神不见底的眸。
“我欠你一条命,留下居所,他日我登门报答。”
“这个且给你留作纪念吧,若以后相见,万一不认得了对方,这也是凭证。”胡锦涟取下腰间的玉佩,递到他手上。
侯七耀想说什么,又想起女子的脸色,瞬间没了兴趣。
“就此别过,珍重。”
转身出门的时候,胡锦涟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可知为什么我要救你。”
侯七耀没有回答,转头用余光看着胡锦涟,等着她的回答。
“因为你有一双我爱的眼。”
那一霎那,侯七耀豁然开朗。冲入一片烟雨朦胧中。
胡锦涟站在窗边,眼里一片黯然神伤。
愿这玉佩有灵,我会找到你。
屋外开始有鸡鸣了,侯七耀拉开眼帘,见窗外天色朦胧,是要天亮了。
昨夜自己就这样坐着睡去了?醒醒神,收拾了一番,推门而出。
早色怡人,侯七耀见花园中央的亭里,她背对他坐着,身影单薄。
“今天你迟了些。”听到男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女子将石桌上沏好的茶递上来。
“胡姑娘早好。”侯七耀接了茶,面对她而坐。茶香窜鼻。她仍是淡妆素裹,不染风尘。
她就是胡锦涟。
“听得流岚楼茶道甚好,你可有兴趣中午与我同去品一品?”
“好。”女子唇间一字,融入一片早色。
高一:陈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