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苍云暮落)
苍云巅,闲观日升月落几度换。
青崖间,笑看冬去春来复年年。
歌锄禾,醉南山,梁父吟知天下先。
茅庐寒,先生高卧亦悠然。
孔明闲云野鹤,山谷中的野草偏居一隅,性格孤高淡泊,不趋炎附势于烟火红尘中的繁华热闹,世俗名利。
孔明可夺天下,对浮生世事不闻不问,自甘当一个袖中藏清风、鞋底踏明月的山中闲人,紫陌红尘皆忘却。
隆中月华,溪涧边青翠的野草以蓬勃的态势生长,岸边繁茂的树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婉转的黄鹂鸟声,十分悦耳。
他喜欢那一株阒寂生长的幽草,春日的群芳百卉都不爱。
他喜欢那一轮孤高清傲的明月,浮生云雾与迷踪都不爱。
整日闲暇,世人皆言卧龙只手可覆天下,却不知他过着朝看霞光,暮看夕日的悠闲日子。
幽草就如他一般,坚韧不羁,儒雅平凡。
明月也如他一般,不染尘埃,不问俗事。
薄暮时分,晚霞云影。
门外还是昨日那人影,孔明眸光微怔,咬了咬下唇,无奈摇扇,唤来书童:“去请皇叔走罢。”
温润和煦如春风,疏离而不明显的清冷,清越非常如碎玉碰撞,伶仃作响如山泉流水的嗓音,平静空洞。
书童笔墨点点头,推开柴扉,远处耀眼的熹光,好像什么熄灭了,又好像什么升起了。
(贰?俗垢褪去)
渺尘烟,江河远,万里长风吹不还。
翠色掩,几多俗世纷争乱。
掷墨简,绘长卷,士为知己跃龙潭。
点江山,且论峥嵘只手覆云翻。
孔明面朝挂着飘逸的“俗垢褪去”。
那字笔酣墨饱,力透纸背,行之洒脱毫无顾忌有如云雾飘渺,却又完美无缺,龙飞凤舞,入木三分,苍劲有力,似乎写到后头愈来愈快,淡到看不清,却依旧有一股子倔强。
那日,门外站着的俊朗男子,趁着柴扉打开,却只见到令他永世难忘的身影。
清瘦却又看上去十分有力毫不羸弱的身躯,百姓家通用的布料制成的艾绿长袍纤尘不染直垂于地,自然地舒展两旁,毫无褶皱,看着温润。
墨发如绸,长发蹁跹及腰,尾端束以青色绸带,他第一次见到黑色的头发也可以晕出夺目的光彩,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头戴碧寰的女子。
他的指骨分明,细白如玉雕琢,瓷器一般细腻,远看去好似笼罩一圈光亮,如梦似幻,背于身后。
当真配得上那字‘俗垢褪去’。
“刘皇叔,快走吧,今日我家先生可是要歇息了。”笔墨扎着双环,恭恭敬敬地做着请的手势。
“那吾就不予打扰,明日再来求见诸葛先生。”玄德点点头,拂袖战袍,跨上马匹,扬长而去。
笔墨看着消失在霞光中的身影,叹了口气,如今乱世,想称王夺霸之人比比皆是,更是有不少人慕名来请他家先生坐镇,一并坐观天下。
可惜呐,他家学识渊博,满腹经纶的先生,对那些打打杀杀,权利荣华,毫无兴趣。
笔墨再次推开门扉回到房中。
“皇叔可是走了?”还是清润动听的声音,像一个毫无脾气十分有教养的陌上公子所说。
“先生,我说这刘皇叔诚心求助,您为何就是不允?当今乱世,可不得让那曹操奸贼逆了天下,当初那黄小姐……”笔墨自顾自而言,突兀停了下来,简洁朴素的屋子里只剩一片宁静。
“出去罢。”他突然开了口,同样的嗓音,同样的动听,只是没有方才的温润如玉。
笔墨未言,好像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欲语还休,最后还是缄口退下。
孔明独自一人留在房中,背影被月华衬得圣洁,他翕了翕唇:“皇图霸业又怎么样,万里河山又怎么样,将离,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家。”
窗口的芍药花,愈浓愈烈,娇嫩欲滴,正如他此时的面庞。
(叁?墨笺长卷)
乱世殇,起兵荒,青梅煮酒话短长。
朔风扬,沙场几番血染壮志恣疏狂。
酬知己,建功彰,时危久峙征途茫。
尽思量,英雄自惆怅。
第二日艳阳光照,正如昨日暮色长远。
孔明站于院中,手中执卷。
今日起,他结束了以词为火,取暖薄凉的后半生。结束了煮词为药,月光如姣的清寡欢。
笔墨领着面目俊朗阔气的男子缓步彳亍院中。
玄德眸光锐利,直视着那个背影令他惊艳,以智谋名动天下的男子。
他的眸子不是黑白分明,似笑非笑,一看就沉醉其中,深陷谷底,淡然平静,看破世俗的模样。
唇角微挑,薄唇微启,笑意莹然。
“又来打扰孔明先生了,今鄙人为天下安宁再度求您提点一二,您……”他仓促开口,话语之间,确实有几番皇室风范,到了后面,便不疾不徐。
“皇叔莫要客气,汝四五次登门造访孔明不曾相迎,已是失礼,吾愿出山相助,保天下安宁,不过,且有一事,但请皇叔成全。”孔明言语双关。
“哦?有何要事?如若鄙人能办到,必将竭尽全力。”
“好,皇叔且附耳过来。”
世人皆知,自那日之后,名动天下的诸葛孔明先生,初出茅庐与汉室后裔刘备共谋天下。
闻者唏嘘,没想这清风不改细水长流的智者不仅不乐山,还参与了这场本就人性贪念的战争。
孔明协助玄德建立并稳定蜀汉,构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出谋划策使得内政繁华,外敌不敢侵扰;征服西南蛮夷,使得蜀汉兵强马壮。
又有几人可知,在他离去的夜晚,将离花从盛放辗转破败。
(肆?将离不离)
烽火连,江山易改蹉跎几华年。
笙歌乱,须臾多少四海升平愿。
吹角寒,萧瑟喧,杯酒晏笑动竹弦。
意阑珊,将军匹马战城南。
“这日可以大败曹军,亏得孔明先生智谋无双,今日犒赏三军,孔明先生可是要何奖赏?吾定当许诺!”军中营帐,豪饮三千,奢靡至极。
几里方圆之间,孔明手执杯盏,里盛茶水,抬手示意将其一饮而尽:“今日孔明以茶代酒,恳请主公允了孔明出山之求。”
堂上玄德一愣,面色有些隐晦,却还是强撑笑意,扬声喊道:“去请黄小姐来!”
众人被主公突兀的声音喊得一愣,黄?哪位黄小姐?不曾想主公在外除了甘夫人之外还要其他佳人?
营帐的帘布被掀开,一女子行行顿顿步入。
那蜡黄的发丝不清不楚的散落在各处,有些蓬起,那比起平常乞丐儿都要黑上三分的丑陋面容直直将以为能见到美人儿的众人吓得直直瞪圆了双眼。
玄德倒是不惊,抬眸举手,示意卫士将孔明与那女子送出营帐。
没等卫士有何动作,那飘逸出尘的着着月白长袍的儒雅男子便缓步上前,步履有些踉跄,与平常笑谈间便可取城池一座,淡然挥扇的模样大相庭径。
“将离……”他如玉的手附上那丑陋女子的面庞,他清晰感觉到了上面坑坑洼洼,粗糙浑浊,眼中氤氲着不知名的黯淡光芒,好像失了魂的木偶:“隆中幽草茅庐生,沔阳黄老有女成,喜迎娇妻与吾度,将离不离伴春秋……”
“荆州月夜绽繁华,独爱将离卧晓枝,一日但离家园去,长伴君侧共此生。”那女子音色动听却伴着沙哑,好像好久未曾言语。
毫无征兆的,两行浊泪,从两人对视的眸中,双双落下。
时光仿佛倒转。
(美人如梦)
浮云散,歌醉欢,东风一夜烬千帆。
离人怨几多顾盼哀江南。
高山断,流水残,知音不复泣痕干。
月半弯,琴瑟声声惊落啼江雁。
一袭魄月白装如仙如醉,倾城一笑自梳妆,素荑抚颜,着素花锦,略启妆奁,妆毕。淡墨烟雨手持扇。
他为她描妆,她赠他羽扇。
曼妙女子,清颜白衫。
浅笑嫣然醉倾城,彩蝶轻舞,淡蓝水袖随风舞动,婀娜多姿。
如兰花,眸随波动,蓦然回首,倩影阑珊。乎如闻兰芷。
及天地之精华,及日月星云婉若游龙。
魄白折扇,顾盼夺魂。
女子时而敛起弯眉,时而懒懒一笑,眸微漾,黛眉挑,雾瞳染上魄色,罢,顾影自怜,折扇掩面,如梦如幻,香气氤氲眸无波澜柔荑随指,回旋,落地。
女子身姿曼妙,男子笑语相看。
她清颜白衫,他艾绿长袍。
时光斗转。
夜色宁静,他安然于榻。
依旧窈窕女子,她玉手轻抚朱红雕花古琴落案台。
孅指落弦,弹出这将离的哀怨,转轴拨弦,竟有些痴醉。
轻拢慢捻,略带殇然,一曲秒音落。
鸦睫微颤,起身。抚鬓靥绽。
微阖勾唇,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为你弹琴。
第二日雾气朦胧,起身之时,早已不见她。
窗前多了两株芍药花,他学识渊博,怎会不知,芍药又名将离?
她最喜芍药,红烈似火,却独独忽略了芍药意味这些着什么。
就如她所言,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陆?物是人非)
曲留芳,泪沾裳,收之东隅望西桑。
满地霜,青丝染雪未央魂兮归故乡。
驱北斗,射天狼,浩经百战倾锋芒。
不思量,英雄亦惆怅。
“那丑妇是谁?难不成是眼高于顶的孔明先生的夫人?”
“倒是有所可能,可是早年听闻隆中诸葛亮,早年迎娶的可是沔阳着名学士黄老的女儿,那可是当地大户,而且那黄姑娘倾国倾城,四书五经,可谓是才貌双全,怎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可刚才听主公言,这位姑娘也是姓黄。”
营帐回声不小,只言片语也可听闻一清二楚,中间的女子眸光黯淡,垂着头,再无言语。
“各位将军切勿多番猜测,这正是孔明内人,因多番周折,家道中落饱受凌辱,孔明未好好照顾已是失责,今日恳求主公赐婚,择日完婚。”他的声音清润含笑,颤音非常明显,看样子十分激动。
众将领都是忠义两全之人,也不好多开口,全都将目光转向玄德。
“既是如此,那吾也不好拂了孔明先生的意,那便给黄小姐,不对,诸葛夫人一次十里红妆相随的婚礼!”
众将领起身拘手,齐齐祝贺孔明先生喜得夫人。
许是这样罢,玄德心下想着,久别重逢胜过新婚燕尔。
“谢主公好意,不必如此繁琐,请允孔明回隆中便行。”
“那便如此吧。”
隆中依旧草木葱茏,比起外头的烽火连城,显得安宁祥和些许。
他领着一路无话的她推开尘封许久的门,自他离开后,笔墨一直呆在这座有些破败的屋檐下。
今日不知是去了何处。
乱世逢生,能有个安定家园就不错了,谁还希望名震天下?
黄月英步入久违的故居,那放在纱帐旁铺着帘布的东西还十分熟悉。
她上前掀开帘布,露出的是一个似马非马,似牛非牛的物件,木牛流马。
这是当初他迎娶她之时,唯一与他人不同的物什。
她离开之后,一直保存至今啊。
(柒?将离花开)
浪淘沙,血倾洒,何处凋零问落花。
祭繁华,谁唱魂兮归来风中漫蒹葭。
歌缶乐,叹胡笳,桃李不言成蹊下。
长嗟呀,英雄泪亦洒。
来到隆中的这几日,她许少说话,却已经恢复了往日整洁的模样,面容依旧丑陋乌黑,眸底却干净清澈,睿智非常。
发色依旧枯黄如叶,却整齐捋在耳后。
他也不恼,夜晚和衣而眠,晨起朝露而食。
笔墨对改头换面的夫人颇有微词,却也没说什么。
当初,夫人被人掳走,欺凌辱骂,甚至流落花巷。
刘玄德大败曹军之后,夫人被查出与孔明先生有着前缘,还在曹营中饱受煎熬,酷刑交加,至今如此。
笔墨记忆中那个温婉如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夫人,那个精通于舞艺的夫人,如今已经沦落到枯发黑肤的模样。
他不明白,现在先生正值壮年,又名震四方,美人哪里没有?为何还要钟情于夫人?
相濡以沫又何妨?天下乱世,不如早早安顿。
孔明回到隆中之后,那墙上的四个字被换成了龙飞凤舞,更为精湛的“将离不离”,那炉火纯青的丹青里,早已是一位又一位现在与过去的夫人。
都是一个人。同一个。
最重要的是,经过先生的精心照料,那枯落的芍药花,好像有渐渐复苏的痕迹。
佛曰:”三千繁华,指尖刹那,不过一捧黄沙。“
眯眸,他青丝垂漫,两朝迟暮,今世亦无悔。
他忘不了那幽草旁的翩翩少女。
那舞姿,烙印脑海间。
那抚琴泪眼婆裟,雾舞剪瞳迷魄染,任由眼泪浸湿衣衫的女子,他亦是忘不掉。
现在枯发黑容的女子,还是曾经的那个她,他这次不会再去记着,因为不会分开,不会离去。
对酒而歌曾唤,料东风、声声渐远。
隆中幽草茅庐生,沔阳黄老有女成,喜迎娇妻与吾度,将离不离伴春秋。
荆州月夜绽繁华,独爱将离卧晓枝,一日但离家园去,长伴君侧共此生。
芍药灼灼,娇艳刺眼。
文|沫宸MC迟暮
高一: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