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丢对那个午后的记忆有些部分是极为清晰的,清晰到几乎可以想起每一个细节的每一道纹理。而对另外一些部分却又是极为模糊的。很多年,她还在怀疑,她对那个午后的回忆。是不是一种幻觉。她甚至觉得,她生命中也许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一个午后。
午后,丢丢和弟弟被叫去睡觉了。
那个午后很热,丢丢一直在床上打滚。然后突然一声巨响,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一刻没有了声响。
丢丢的记忆也是在这里生生切断的。成为一片空白。但空白也不是全然的空白,还有一些隐隐尘粒。
等到她重新记忆的时候,她只感觉到了黑暗。不是夜里关灯之后的黑暗,因为夜里的黑暗是有洞眼的。可是丢丢遭遇的黑暗是没有任何破绽的。如同一条没有缝隙的棉被将她盖住了。刚开始,黑暗对她来说只是一些颜色和泥土地味道。后来黑暗也渐渐有了重量。她无法呼吸。
她的头顶上有很多声音。黑暗中她摸到了一只手,是果果的,她想喊,可是声音还是断在了舌尖上。
妈妈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果果,丢丢,妈妈那天的呼喊如一把尖刻的刀,在丢丢的耳膜上留下了无法修复的过程。
果果叫了。妈,我们在这里。
妈妈在扒土。
又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几声叮当之后,便停了下来。有一个声音结巴地说这块水泥板,是横压着,橇了这头,就朝那头倒。
两个孩子,一个这头,一个那头。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到底救哪一个,你再不说话,两个都没了。
在似乎很长的沉默之后,妈妈开口了。
妈妈的声音非常柔弱,旁边的人是靠猜测出来的。可是果果和丢丢都准确无误地听到了那两个音节。
妈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是:果……果。
果果一下子抓紧了丢丢的手。
丢丢期待果果说一句话。可是果果什么也没说。
丢丢就已失去了知觉。
在醒来的时候丢丢只剩下一只鞋子。丢丢用只有一只鞋子的脚,寻找着一条不是路的路。丢丢走了一阵又停下来。回头看走过的那条路。已经荒芜了。
丢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难。我们回家,我永远守着你。
丢丢又笑了。
小灯,该是我们直面的时了。我要回家,回那个家。那个,把我弄丢的家。
丢丢提着裤脚,踮着脚尖,避开雨水,朝着一座两层楼房走去。丢丢停住了,隔着一条小街。阳台上有一个老妇,正在收衣服。手一滑,衣服掉下去了。妇人昵喃了一句。
‘丢丢,帮奶奶到楼下捡衣服。’
丢丢将衣服递给那个小女孩。
妇人楞了一楞,才说:谢谢,你是楼上刚搬来的吗。
丢丢的嘴唇颤颤地抖了起来。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脸上麻麻的。就伸手去抓。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眼泪。
小灯,我学会了直面。
但我接到丢丢的电话时,我笑了,丢丢,我们都是渴望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