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离世时,年仅37岁,前来瞻仰遗容的人无不痛心疾首:多好的一个人啊,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走了呢?姑父生前是个老实的人,只不过性子烈,好酒不贪杯,有时脾气来了,简直就像匹脱缰的野马。但是,姑父的脾气总拗不过姑姑,没人说他“妻管严”,姑姑也并非是“母老虎”。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姑父是深爱着姑姑的。作为晚辈的我,不敢去乱加评论他们之间的这种爱,总之,我也是明白的,姑父对姑姑的这种爱是甘愿倾之所有的,也是至真至纯的。姑父21岁那年,姑姑刚满20,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与姑父远走。当时的我尚为年幼,只知道一向疼我的姑姑突然不见了,还记得我那时拽着母亲的衣角,哭着喊着要姑姑“抱抱”。
在那之后的一年里,姑姑音信全无,家里人对她的惦念也大都忘却了,只有爷爷整天唠叨:“阿芳,这个不孝女啊!”在大家都快忽略了姑姑这个人时,姑姑却回来了,她领着姑父,还带着比我小两岁的表弟。爷爷和奶奶并没有生气,只是嘴中念叨着:“回来啦,回来了就好!”我当时谈不上高兴,只是至此有了一个整日陪我做伴玩乐的小家伙,我的地位开始提高,姑姑在回来的第一天就告诉我:“立伟,你现在是大哥了,要照顾好弟弟啊!”在那之前,我几乎没见过我的姑父,那天,他抱起我,把我凑向表弟面前,说:“祥祥,快叫哥哥!”那时的表弟还只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宝宝,我一下子觉得自己高大了许多,再看看眼前这个男人:浓浓的眉毛,衬出脸部的瘦削,细看之下,眼角深处仿佛不可窥探的一汪明水,我开始喜欢起这个男人来。爷爷没有再放姑姑走,当然也留下了姑父和表弟,并且还为他们补办了婚礼。我知道,爷爷和奶奶同我一样,开始欣赏起他们的女婿来。姑父,这个总觉得莫名出现的男人,从此进入到我的生活中来。我记得,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我问他的问题。譬如,我曾幼稚地问他:姑父,妈说我是村前的垃圾堆里捡来的,真的吗?他笑笑,回答我:你知道吗?祥祥是从哪儿来的?我来了兴趣,拉着他问,他告诉我:祥祥是你姑从煤堆里刨出来的。我听完大笑,说:怪不得,祥祥那么黑啊!他摸摸我的小脑袋,指着我脏兮兮的袖口说:这就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小孩,你自己看看!我撇着小眼睛看他,跑开了。姑父的文化水平不高,谈不上是知识分子,有一次,我问他文学题目:姑父,“三个臭皮匠”后面是什么啊?他放下手上的活,想了想:这个,姑父真的不知道。我不饶他,非要他说,没办法,他编了一句:三个臭皮匠,臭味都一样。
我听了,也顾不得嘴里吃着东西,笑了起来,结果喷了姑父一脸的面包屑。大多时候,姑父都在陪姑姑,甚至为此还学了一身厨艺。我记得,在姑姑生气或者因为什么事不快乐时,姑父总有一套措辞:老婆最大,儿子第二,老公,炒菜做饭、洗衣刷碗一把揽;全家不许犯错,老婆错了,就罚无条件享受笨老公的伺候,儿子错了,就罚考试考第一,不得有误。最后还会补一句:哈哈,我公平公正吧!这并非是花言巧语,我知道姑父也都一一落实了。姑父对姑姑的爱就像一盏永不灭的灯,越点越亮,但没有人能料到,这盏持续点了十余年之久的灯在一朝居然碎了,但是,灯能碎,心不死。就算姑父和姑姑不能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他们的这份情也会成为一段佳话。在我看来,他并不伟大、并不高尚、并不无私,但他确确实实就是全天下好男人、好父亲、好丈夫的典范,他用自己短暂的一生诠释了一个叫“爱”的动词。愿姑父泉下有知,保佑姑姑和表弟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