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在闷热嘈杂的车厢里,凝视窗外后退的沿途风景。或者说,那些矮旧的灰砖瓦平房根本无权被称之为风景。只是在寂寞中等待被时光腐蚀。公交车里的人永远是熙熙攘攘的,只是把手机从校裤口袋里掏出来都如同抢险救灾般困难。
一条信息,一个哥们儿发来的,半生不熟的关系。准确的说,几年前我们还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汗流浃背的奋斗着。他如愿以偿地升入市重点,我则在一个二类校里过着我昏昏碌碌的日子。
这样挺好,因为早在可以幻想的轻狂岁月里,我与梦想背道而驰。
我草草回了短信,心因为某种原因羞愧的疼了一下。中考把我送进了这个二类校。咎由自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对抉择潇洒的挥手说不在乎,现在却无法释然。这身校服就像是罪犯脸上的烙印一样。留下清晰的耻辱。每每看到重点校的学生们仰着高傲的头颅,对我们指指点点的时候。虽然嘴上说我所谓,心里却依旧很尖锐的疼。悔恨惊涛骇浪般拍打着自己衰弱的神经。
因为,我曾经也是被视为天之骄子的孩子。
但现在厚重的课本我翻不动,也不想翻。就这样,提着我混沌的思想在流水般的生活中行走着。
我重重地倒在床上,闭目养神,一幕幕却再次浮现在眼前。
我的梦想曾今在我的心底根深蒂固,任凭地动山摇。母亲那双没有温情的手把我书架上视如珍宝的绘画书籍撕掉的那一刻起,它从此灰飞烟灭。任凭我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无法触摸到一丝一毫。
从那时起,我的心出了问题。被撕裂开来。始终无法愈合。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填充它。
依旧记得面对阻挠时我歇斯底里的同母亲争吵的狼狈。偷买颜料被发现时,继父狠狠地甩了两巴掌,知道感觉一阵眩晕,昏天黑地。
我如痴如醉的热爱绘画。深知文化课的重要性,日复一日的做着那些让我诚惶诚恐的练习题。我不是刻苦的孩子,在班里不是名列前茅但也从始至终保持着中等的成绩。自从父母离异后,家里生活骤然拮据起来。母亲劝说我放弃学画,要一心一意的扑在文化课上,长大有一个体面的工作。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对一个从小一心一意立志当画家的倔强小孩儿来说徒劳的。
关于继父,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毫无顾忌的在家里横行霸道。硬生生的剥夺了绘画的权利。一次,他莫名其妙的把父亲送我的进口颜料从窗户口顺了出去,我用尽全力跑了出去。颜料全部是散落在雨后的泥泞的地面上,只剩下印着精美圆体字母的外壳挂在楼下的晾衣杆上摇摇欲坠。可我的心已经重重的摔落,像寺院低沉的钟声发出悲凉的回音。我小心翼翼把摔得不成样子的颜料管捧回家,一个男子汉哭得昏天黑地。
报填志愿的这一天还是来临了。果不其然的,他们阻止我报考美术附中,拒绝为我提供一切在绘画上的开销。母亲在继父的面前也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总是轻声感叹,当时如果不让他学画画就好了。
天空中黑压压的云匍匐着笼罩而来,阴郁着,直到我窒息。我不坚强,反抗未遂。
我只好对他们的话惟命是从。
临近中考的日子里,我拖着自己空虚的躯壳游荡在梦想破碎的边缘久久不能自已。直到最后变得麻木不仁。坐在课堂上像在茶馆里一样,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看着一群人伏在桌子上奋笔疾书。老师早就不会浪费时间整顿我们了。我可以无所顾忌的和那些早被职高技校预定的同学一样无所事事的混日子。
我依稀很清楚的记得我决定放弃奋斗的那个午后,死气沉沉的教室里同学们被中考来临的紧迫感而逼得个个正襟危坐,一丝不苟。课间,一个女生用恳求的口气说:
“我能与你换个座位吗?后面太乱了,无法注意力集中。”
我觉得这个女生简直是料事如神。我刚刚下定决心要往渣滓堆里凑,她就给了我一个绝佳的地理位置。谁让我怜香惜玉呢,便欣然答应了。
教室后排都是考高中无望的学生。无恶不作。老师只得无奈的忍受着他们课上的放肆。我与他们很少来往。那个下午,我鼓起勇气,对后面的大块头说:
“嘿,哥们儿,给根儿烟吧。”
声音不大不小正合适,所有后排的人全部听到。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就这样加入了他们打砸抢烧的队伍。不得不承认那初中生涯里最后的80天是我十七年人生里最酣畅淋漓的日子。谁会在乎未来是多么的难熬与痛苦。
最初的堕落确实有点让我害怕,仿佛从高空坠落失重般的心慌。继父母亲的面孔频频出现在我的眼前。是的,在绘画上,未来黯淡无光。
班主任是教物理的老头,他寥寥无几的白发和嘶哑的声音在那个夏至未至的节气恰到好处的映衬他的慈祥。他很苦口婆心的把我叫到办公室里促膝长谈了一次。起初对我的自暴自弃表现得深恶痛疾,直到他一次在校门口看到我。我正搂着一个隔壁班的女生暧昧的亲吻着。便对我的行为视而不见了,现在想起愧疚不以。
和继父一起住进我们家的还有一个上三年级的妹妹,勉强算可爱听话,一直在艺校学习琵琶。但一想起他爸那副行尸走肉般的嘴脸就让人厌恶。继父让我给她讲题,在饭桌上不厌其烦的夸他宝贝女儿的聪明伶俐。预测她会当艺术家,挣大钱,孝敬她老子。
真可怕,你无情的让我的梦想为她陪葬。
家里一天到晚都是一股廉价烟草的味道。继父总是坐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眯着眼睛看着乌七八糟的电视剧。一次,我悄悄的问妹妹是否讨厌呆在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企图让她劝说继父出去抽烟。她只是告诉我习惯就好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她皱皱眉头跑开了。我愈发怀念以前家里薰衣草淡紫色的香味儿。那是洗衣液柔和的味道,温馨的融化,四散。现在充斥鼻腔的除了这浓郁呛鼻的烟味儿外,就是楼下小饭馆的油烟味。我以前怎么不曾发觉呢。
那天我看着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母亲,琢磨了半天是否与她谈话。踌躇良久,最终问道:
“你真的爱他吗?那个坐在客厅里指手画脚的男人。”
母亲的手一颤。又缓缓的继续手里的活儿。我抢过她手里湿漉漉的衣服。发现有几根白丝加杂在头发中。以前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她棕黄色的卷发与白皙的皮肤总能让我在小朋友中很有面子。她是一个美丽的妈妈。
“孩子,不画画也可以活,你爸爸对这个家曾经挥霍了多少。对于你的继父,喜不喜欢你都要接受。”她的口气毋庸置疑,不给我任何选择的权力。
母亲进屋,只有我站在阳台上,看暮色四合的城市在一点点被黑夜侵袭。陪伴我的还有在晚风中被晾起的白色NIKET—恤。他冰凉着,刺痛了我的指尖。我无助的伫立着,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头。没有任何心跳。那是继父送我的。递给我的时候特意把标签放在明显的位置。
我不喜欢关于他的一切
在我曾经逍遥安逸的日子里,我用全部的课余时间追女生们。
在我这些迷惘不安的日子里,我用全部的时间喜欢一个女生。
对于无法考上美艺附中的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每每路过那所梦寐以求的校园时就不禁黯然神伤。每个周五晚上,我都会站在美艺附中的槐树下凝望里面石柱上那镌刻着行云流水的几个大字怔怔出神。也许我在徒劳追寻一种心灵的慰藉。只有很少穿着带有浓郁艺术气息校服的学生进进出出。
她就是这样闯进我的视线。提着画箱,带着恬静的面容轻盈的与我擦肩而过。并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心脏正在狭小的胸腔里疯狂的跳动着。不禁害羞的底下了头。她似乎无视了我的存在。
她从我面前走过时,我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灰色的帆布鞋,然后目送她直至背影被霓虹灯晃得模糊。
再次见到她已经是两个月以后了。依旧是在那棵榕树下,只不过它已经被严冬剥削到赤裸裸的路出躯干。我叫住了她,她回头。眉头紧皱的问,有事吗?
有,能认识一下吗?
我认识你。
我们认识吗?
每周都能看见你来我们学校,很眼熟了,你在等人?
等你。你要一根烟吗,草莓口味的。
很传奇的开始,很平淡的结束。从始至终都透明干净的匪夷所思。
她的文化课成绩优异的让人瞠目结舌。时常为我讲题并诉说关于这座校园的种种。而我向她倾诉对支离破碎家庭的不满。偶尔讲讲男生间打闹的趣事。
她说,你是个傻子,用家庭的不满惩罚自己。不管未来是否会从事什么,都可以耀眼璀璨。
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什么微妙的关系,我向那帮哥们儿夸耀我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满足我的虚荣心。
没有跨过好朋友的界线。有的只是在一个个可以肆无忌惮仰望天空的下午,并排坐着攀谈。看她阳光下棕黄色的发丝不安分的在风中摇曳,微笑从容。羞涩的反而是我,把头埋在帽檐下,晃着半瓶透明的可乐,里面已经没有泡泡可以沸腾。可以把电话留给我吗?
金属挂链与钥匙清脆的撞击却悠长的伴随了我与她相处的日子。
如果我是个女生,那我们便是如胶似漆的闺中密友。如果她是个男生,那我们便是可以互相倾诉的铁哥们。事实是,不曾有那么多的如果让我们选择。
谁能告诉我有多长时间我们没有联系过。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送给我一张她亲手画的油画;《被风吹过的夏天》。很美好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她对那首歌曲的情有独钟。画面上只有一个少年,带着鸭舌帽,一条裤腿卷起,拿着半瓶子可乐摇摇晃晃。暖色调的背景下他仰望云朵。云朵形状和颜色古怪离奇。仿佛他只要轻轻跃起,那云朵便触手可及。
又是似锦盛夏,而我在那棵榕树下却再也没有等到她的身影。而我要送给她的画只好被自己收藏。独自看地平线在黄昏中被残余的微弱的光交织,恍惚中,记忆仿佛被抹掉。
这个被风吹过的夏天,我遇到了一颗流星。当旭日东升,再次从床上爬起的时候。我彻彻底底的遗忘了她,却在心底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铭记她在那副画背后清秀的字;遗忘过去,从现在起,只为自己奋斗。
北京市第65中学高一 李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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